暖閣內燃了炭火,初冬的紫禁城還不算太冷,流素便解開係帶,脫了鬥篷,與玄燁對麵坐著,紫檀鏤花羅漢床上擱了張桐油髹漆炕幾隔開了兩人,上頭隻擺放著隻紫銅琺琅青鬆蟠龍薰爐,流素聞著裏頭香氣幽幽,仿佛有沉香和冰片的味道,她不諳此道,隻覺得清爽提神。
“一別四年,不想重逢時你竟出落得……嗯,應該說,由男孩蛻變成美人,這變化未免也太大了些。”
流素聽玄燁說得輕鬆詼諧,抿嘴一笑:“皇上法眼,當初必定識破臣妾拙劣的偽裝了。”
玄燁一笑:“也不全然,初時真是看不出,到底那時候年紀小,無論身段還是音量特質,都不易看出。”說到身段時,他微一頓,掃了一下流素身上那件旗裝,剪裁緊致處將凹凸曲線勾勒得淋漓盡致,不由得心中怦然一動。當時還並不強調身材比例和曲線,隻講究婀娜多姿,但男人對女人線條的這種審美出自天性,不用曲尺測量也能看出其中高下。
“這件衫子竟也有些眼熟,難道朕記錯了?”
“沒有,這件衣衫與逸君姐姐的衣料一樣,是同一匹雲錦所裁。”
“可你穿在身上竟與她大不一樣,這剪裁是出自誰的設計?”
“是臣妾自己設計的,平日隻合在自己屋裏穿,不小心穿出來,讓皇上見笑了。”說是這樣,流素卻絲毫不見遮掩,仍是端坐著挺直腰線,由得他打量。她很清楚,那種小家子氣含胸收腹的姿態決不會美好,也令人覺得缺乏自信。
“真是很特別大膽,要是蘇墨爾額涅見著,一定會大加稱讚。”
流素有些意外,玄燁說的大約是康熙朝宮女中獨一無二的紅人蘇麻喇姑了,這個人她不太熟悉,隻是聽說清初衣冠樣式皆其製定,應該是個設計巧手。不過她意外的,是玄燁並不認為她這身衣裝太過露骨。大膽,至少不是個壞詞。
“你是今年入宮的?”
“皇上真忘了,臣妾是三年前入宮的。”
又是意外,玄燁想了好一陣:“真是的,當初看見那個名字,還在想怎麼有些熟悉,竟是這樣。”
流素怔了好久,複選時見他似乎口唇微動,說了句什麼,原來是這句!
“皇上……不會因為臣妾的名字有些耳熟,便點了臣妾吧?”
“怎麼不是!那天朕應該很倦,本沒有注意你,否則該認出來的。隻覺得這名字好聽,又有些熟悉,便記了名。”
流素腦中轟然一聲,全身冰冷。真是天意,這天意卻是她自己造成的!如果當初不是任性跟著納蘭性德出去,以為皇帝微服出巡是件好玩的事,又怎麼會有後來“耳熟”這檔子事!她真不知是哭好,還是恨自己才好。
“怎麼,怨朕這三年來沒有召幸過你?”
流素清醒過來,現在已不是怨天尤人的時候了,她已經親手把自己推上了一條不歸路,那就要一條路走到黑。
“臣妾哪敢,不過說真的,臣妾倒也不盼望,隻是好奇。”
“哦?**裏嬪妃無不盼望寵幸,你竟隻是好奇?”
“恕臣妾大膽,除卻皇上九五至尊的身份不談,試問對一個從未見過麵的男子,究竟是好奇居多,還是盼望居多呢?”
“朕倒想聽聽這二者有何不同?”
“有,自入宮,皇上便是臣妾的夫君,也是主子,可好奇是天性,無需外力自然產生,盼望……則與皇上的身份有關。”
“你好大膽!”
流素聽他聲音雖高,卻不嚴厲,垂首道:“臣妾出言莽撞,請皇上降罪!”
玄燁笑道:“你如今已不是童言無忌,還敢這樣,可見是天性率真,又何罪之有?你說的沒錯,到底是好奇居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