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見屋角擺著琴架,上頭蒙著一幅青羅,問道:“那是具琴?”
“是。”
“你會彈琴?彈給朕聽聽。”
流素怔一下,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容秀曾說過,琴是彈給知音人聽的。她有些不甘願,但終究是走過去揭了蒙塵布坐下,輕撫一回琴弦,彈了曲莊臻鳳的梧葉舞秋風,秋意蕭颯,細致曲折。
玄燁細聽了一回笑道:“你這樣年紀,哪來秋涼葉凋這些感懷?換首輕快些的聽聽。”
流素無奈,再彈了一曲鷗鷺忘機,玄燁道:“這首好些,自甘恬淡,無機詐之心,適合你的性子。”
“臣妾不擅琴曲,倒教皇上見笑。”
“朕很喜歡。**擅樂者不少,奕婷就是琵琶高手,槐序琴技也略勝於你,可是她們並無你這樣恬淡的心境,因此說到意境,便稍遜一籌。群鳥眾和,翱翔自得,這份質樸意境,唯有雲岫的鴛鴦塤可比。”
雲岫是程官女子的閨名,流素不想他這時候會想起那個黜妃來,見他神情也是有些悵然,仿佛略悔失言,有心試探了一句:“皇上有多久沒去看程官女子了?”
“不要在朕麵前提這個人。”玄燁略有不快,起身道:“二更天了,朕去姒貴人那裏。”
“恭送皇上。”流素不覺得得罪了皇帝有何不妥,倒是看出程官女子那件事依然陰影未散,到底是誰暗害了承瑞,這件事還沒有定論。
“冰鑒,你近來與小鄂子過從甚密,可查到一些什麼?”
“哪裏查到什麼,倒是平白被他占過些便宜。”冰鑒啐了一口,想起那雙粘膩的手忍不住翻個白眼,幸好是個太監,否則早吐出來了。“不過倒是發現他素日和玉賢走得很近,玉賢原是仁孝皇後身邊的人。”
跟流素所料沒什麼出入,她沉吟一會:“玉賢現在在哪個宮?”
“仍在坤寧宮裏。”
流素不禁奇怪,仁孝皇後崩了那麼久,坤寧宮還需要很多人打掃?“她仍在坤寧宮伺候什麼人?”
“坤寧宮裏還住著位格格啊,是仁孝皇後的胞妹芳汀格格,今年才十歲。她自幼養在宮中,仁孝皇後去後,皇上偶爾還去看她。”
“哦?”流素側目想了一會,赫舍裏芳儀好像是有個妹妹後來封了嬪還是什麼的,單憑著小姨子的身份,玄燁自會待她略有不同。
“那位格格,是由仁孝皇後身邊的老人伺候著?”
“是。”
流素不禁歎氣,什麼樣的人教出什麼樣的品性,這位芳汀格格長大,也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
“小主,姒貴人那邊吹燈了,咱們也該歇了?”
“她那邊吹不吹燈,跟我有什麼關係?”流素朝貞順齋望了一眼,甚是不屑,隨即呸了一聲洗漱上床。
冰鑒替她放下帳鉤,歎氣搖頭。
次日流素當真以為玄燁為昨日的事生氣,不會再來,恰好逸君也過來蹭飯,兩人坐下還未動箸,玄燁卻是未通告又來了,兩人忙見駕。
“皇上總是不知會一聲便來,臣妾每次都是失儀見駕,沒的讓皇上笑話。”
“朕就是喜歡看你這失儀的樣子。”玄燁笑著扶起她,逸君在旁益發顯得多餘,不禁局促不安。
“逸君,這裏也沒有旁人,你安心坐吧,朕又不會吃你。”
逸君這才側身坐下。
玄燁道:“逸君什麼都好,就是過於拘謹,你如今是朕的嬪妃,人前見禮,人後應當相處自然,朕要的並不是個隻會唯唯喏喏的宮妃。”
“是,皇上。”
這下連流素都無語了,逸君連應諾都那樣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行差踏錯一樣,可惟因如此,玄燁才並不寵愛她。
果然,玄燁的眉梢不易察覺地皺一下。
跟著逸君給玄燁布菜,選的也都是玄燁素日喜歡的,並沒有一絲不妥。
“皇上嚐嚐這個。”流素舀一匙蛋羹,在唇邊吹了半天,笑道:“這蛋羹看起來光滑,底下卻燙,皇上小心些。”
玄燁就著她的手嚐一口道:“裏頭放的東西不少啊,朕猜猜,筍尖,冬菇,還有……馬蹄?不對啊,這不像是抒寧的手藝,抒寧的菜略略偏甜。”
“皇上的舌頭真是靈,今兒臣妾難得下廚一回,手藝不佳,還是讓皇上吃出來了。”
玄燁笑道:“怎麼叫手藝不佳,朕覺得很好,朕很喜歡。”
流素一笑,華光璀璨。
一頓飯,逸君吃得無甚滋味,早早退了,跟著又是剩下玄燁,流素每和他單獨相對,總多少有些心慌,又被他握著手拉到身邊,輕聲道:“皇上……”
“朕喜歡看你害羞的樣子。”
“皇上不是不喜歡人拘謹?”
“拘謹和害羞怎麼能是一回事?”玄燁頓一下,“逸君那叫拘謹,連笑都放不開,朕每回召她侍寢,總覺得她如覆薄冰,朕那麼嚇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