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行獵(五)(1 / 2)

流素踏入正殿前,抬頭看了抒寧一眼,抒寧一直遠遠跟在她身後,玄燁和她的對話都聽入耳中,玄燁因見距離隔得遠,並沒有刻意避忌,卻不知道抒寧的聽力是遠超過常人的。

抒寧跟著流素許多年,啞巴最擅長的不僅是看唇形辨語言,還有目光交流。流素隻微微動唇,抒寧便知道她的意思,輕眨一下眼表示意會。

正殿中以八麵蘇繡浣花錦圍屏隔出正室與偏廳,轉過圍屏,流素雖早有心理防備,仍是心底微驚,隻見偏廳門口侍立著侍衛李恩和莫裏安,這兩人她早年見過,但最不相熟。再往裏是梁九功和林宣師徒,東西兩排客座均列各四張紫檀太師椅,依次坐著榮嬪、端嬪、宜嬪、景霜,她們身後各自立著近身宮女,見了玄燁立即齊起身請安。

玄燁點一下頭,在正中的桃花心木鑲琺琅雕花椅中坐下,目光橫掃一下,道:“昨日下晚時分,柔嬪身邊的人回報朕,說她不知吃了什麼,上吐下瀉,朕去看時,禦醫宗仁禮已在請脈,說是誤食了什麼不幹淨的食物所致,但吃了宗仁禮開的方子後非但不止,且更頭痛惡心,腹痛嘔吐,以致虛脫,朕命人查過她的飲食,並無問題。”

眾嬪妃聽著,屏神凝氣,都不敢說話,正在此時,隨行狩獵的副總管太監劉進忠進來稟道:“奴才參見皇上,參見各位主子,稟皇上,負責柔嬪娘娘飲食的諸人及太醫宗仁禮帶到。”

跟著宗仁禮和禦廚、廚房打雜的夥夫之類一應帶到,跪了一排。

玄燁當著眾嬪妃的麵再問一遍,並無疑問,跟著有人端上之前柔嬪所進飲食的殘羹剩菜,其中便有抒寧做的糕點,是種青綠色捏成兔子形的小麵食,裏頭餡料是紅豆泥核桃芝麻。宗仁禮和禦廚逐一聞過品過菜肴水酒,又將糕點一應掰開了檢查。

流素見他們嚐到糕點時,知道必會查出問題,卻仍端然看著,並不言語。

“皇上,這糕點有問題。”宗仁禮和禦廚一同跪下回稟。

“有什麼?”

禦廚道:“奴才不知加入何物,這麵點中和入幾種蔬菜汁,本不易嚐出,但奴才素來味覺靈敏,一嚐便知加入了異物,應是一種非食物類草植汁液。”

宗仁禮道:“是斑紋蘆薈。”

玄燁目光就轉向抒寧,無聲看著她。

抒寧顯得有些驚慌,比劃著仿佛是在辯解。

流素看著她的手勢道:“她說與她無關,她做的食物裏加入的是菠菜汁、青椒汁與青瓜汁,她不懂什麼叫斑紋蘆薈。”

“但糕點是她做的。”

抒寧一臉快哭的樣子,繼續比劃,流素解釋:“她說她真的不知道,當時在廚房幫下手的是個年輕廚師,姓李。”

那禦廚道:“是有個姓李的,叫李昆。”

下頭跪著的便有個年輕廚師道:“奴才是幫著這位姑姑做過點心,當時過了午膳時分,又未到晚膳時分,廚房裏隻有奴才和燒夥的小路子,還有擇菜的富兒,沒有別人在。”

接著李昆說到的那幾人也證實了這話。

抒寧呆了一會,忽然又啊啊比劃。

“回皇上,抒寧說當時找不到青瓜汁,李昆說院子裏有,她便出門去找,見著個年輕廚娘正在整理院中的菜,她曾讓那廚娘幫忙洗隻青瓜椿成汁……她說那廚娘看著非常年輕,才十六七歲模樣,長圓臉蛋,臥蠶眼,膚色略黃……”

流素形容完,禦廚房的人均茫然搖頭,表示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廚娘。當然不可能見過,流素說的是送信給她、穿著納蘭府婢女裝束的那名少女。

梁九功輕聲道:“此次隨侍宮女奴才都曾清點過,仿佛不曾見過這樣形貌的。”

流素道:“抒寧不會無中生有,還請皇上詳查此事。”她輕描淡寫地丟了一句,便默然將屋內所有人掃視一番,並未覺得誰神色有異,她刻意盯了端嬪一會兒,見端嬪安靜地坐著看她,神情淡淡的仿佛置身事外,而寧鳳倫垂手侍立她身後,神色鎮定自若,甚至與流素的目光對撞了一回,亦不退縮回避。

流素心裏冷笑一下,果然是個人物,隻是他難道不知道,過於鎮定亦是流露了刻意麼?在一眾惶惑不安的太監宮女當中,他鎮定得也太出眾了些。

流素將矛頭引向寧鳳倫布局中的關鍵人物,玄燁一定會按那婢女的形貌追查下去,梁九功既然證實隨行宮女中沒有這樣一個人,以他的謹慎細致絕對不會出錯,那婢女就一定不是宮裏帶出來的人。行宮裏混進了可疑之人,見過她的人一定不止流素一個,單隻那天送信,也許就有別的有心人見過了她。

隻要順藤摸瓜,寧鳳倫就會被查出來,但是他一定不會毫無動作,流素能活著回來站在他麵前,他就知道此事不可能善罷。流素這是在逼他,要麼去殺人滅口,要麼就坐等被查實。看著流素唇邊泛起一絲極淡的笑容,寧鳳倫亦無聲笑了一下。早知道這個敬嬪不可能這樣容易對付,隻是當時仍舊猶豫了一下,沒有狠心將她活埋。

到底敬嬪曾經放過他一馬,他不是不懂領情感恩的,那晚昏迷再被送回景仁宮,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但在忐忑不安中過了這麼久,仍不見敬嬪有任何動作,他漸漸明白她是故意要放他一條生路的。他並不感激她對自己手下留情,卻不能不感激她因此而維護了端嬪的性命。可是最終,他仍被迫要與之為敵,他看著荏弱如花的敬嬪,心裏隻覺得寒透,隻怪當時狠不下心決斷,而今一切都成徒勞。他有些不祥預感,他最終是要死在她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