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夠預知後事,程夕大約不會拿那些畫去逼迫陳父,或者至少,她會用更溫和一點的辦法,試著和陳父去慢慢掀開那些過去。
就如護士說的那樣,陳嘉漫非常有天賦,她的畫,太有衝擊力和感染力了,程夕看一次,就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在苦水裏泡一次。
那些她在黑暗中畫下的畫,非常非常暗黑,大格局的線條十分淩亂,然而在那些淩亂裏,你總能看到一點別的東西,憤怒、絕望,而又無能為力。
護士說她畫的可能都是厲鬼,程夕知道不是。陳嘉漫畫的,就是她看到的世界,醜陋、陰暗、腐敗,那路邊開的一朵花,甚至還沒有棺材裏的一隻屍蟲可愛。
程夕知道,陳父也知道。
他看完那些畫就走了,沒有說任何話,程夕也沒有問他什麼。
她照樣一天不落地在陳嘉漫最活躍的時候陪著她,為此,在輪診結束後,她申請了一個月別的醫生都避之不及的晚班,她為人較真,總覺得病人已經交到她手上了,她就應該盡最大的可能,去治好她。
也算是沒有浪費她的水磨功夫,在程夕陪了她將近一個月的時候,陳嘉漫給她回應了。
那天事先其實是毫無征兆,程夕剛進去的時候陳嘉漫像往常一樣沒有搭理她,程夕一邊畫畫一邊和她說話她也沒有半點反應。講真程夕都已經有點失望,打算調整策略另作長期打算了,結果那天她太困,又在墊子上挨著牆角睡著了,半夜的時候她忽然被身邊的動靜驚醒,睜開眼睛就看到陳嘉漫半跪在她旁邊,暗淡的光線下她的眼睛灼灼發亮,就像是一雙小獸的眼。
然後她就感覺到脖子上有東西抵著,很尖銳,她估摸著應該是她給陳嘉漫的畫畫筆,被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磨尖了當成武器。
身後房門打開,是值守的醫生和護士發現不對趕了過來。門扇半開,有光漏進來,來的人也有顧慮,並沒有一窩蜂地擠進來,當值的護士先探進頭,小聲地叫了一聲:“程醫生。”
程夕不敢有大動作,隻能輕聲喝了一句:別進來!
筆戳不死人,她更怕嚇到陳嘉漫。
護士聞言沒有進來,但也沒退走,站在門口,警戒地看著她們。
陳嘉漫對於這些似乎是毫無反應,她仍然看著她,很專注,筆尖輕輕在程夕脖子上滑動,沿著血管,從上緩緩往下。
程夕連口水都不敢吞咽,她望著她,輕輕地叫她的名字:“陳嘉漫。”輕輕地,“陳嘉漫。”
陳嘉漫手上的筆總算停了下來,她側耳傾聽了一會,看向她。
程夕盡力放鬆自己,將聲音放得很柔很緩:“你想聽故事嗎?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有一個叫陳嘉漫的孩子,她很怕黑,她在一間黑暗的屋子裏大叫:‘有人嗎?和我說話,我害怕,這裏太黑了。’”
“講錯了。”陳嘉漫突然開口。
程夕屏住呼吸,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可沒一會,她聽到她又說:“錯了,是小兔子。”
程夕笑,輕聲:“是啊,我講錯了,是小兔子,一隻怕黑的小兔子,在一間黑暗的房間裏大喊……”
她把故事又講了一遍,陳嘉漫聽得很認真,抵大喉嚨口的筆尖頂得程夕很不舒服,可她沒有動,就像沒有感覺一樣。
故事講完,她問陳嘉漫:“這裏好黑,你怕嗎?”
“不怕。”她說,輕輕噓了一聲,“小點聲,別吵醒他們。”
“誰?”
“鬼,很惡很惡的鬼。”
“他們……是誰?”
“鬼,在那裏,好多。”陳嘉漫趴在她耳朵邊,一連說了好些個“好多”,然後哆嗦著放開她,爬上了床,坐在床上,又開始不停地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