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浸曹公一甏
負暄瑣話
作者：王暉
以人名來代稱飲食名，在中國是素有傳統的。比如，借取杜康這位傳說中釀酒術發明者的名字，來稱呼酒，便是典型例子。曹操在《短歌行》中吟哦：“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意思是“隻有美酒能解除憂慮”，而不是說“隻有杜康這個人，才能解除憂慮”。
顯然，如此起名可能誤導不明代稱背景的讀者產生閱讀歧義。沈括在《夢溪筆談·譏謔》裏，以調侃的口吻，敘說了一則“代稱”趣例：吳地（今江浙一帶）的人多將梅子叫做“曹公”，因位居“三公”的曹操與“望梅止渴”故事有關；還把鵝叫做“右軍”，因曾任“右軍將軍”的王羲之喜愛養鵝。有個吳地讀書人以一壇醋泡梅子和兩隻燒鵝作為禮品贈人，並附送一箋贈函時，便寫出這樣一段文字：“醋浸曹公一甏，湯燖右軍兩隻，聊備一饌。”對大多數非吳地讀者來說，僅閱士人此函，想必觸目驚心；及至通讀沈括全文，又不免啼笑皆非。
這風氣近年似有逆轉，具體表現在父母為孩子起名上，準確說，是給孩子起乳名時，皆喜以飲食名昵稱之。比如，女演員楊冪給女兒起了個乳名，就叫“小糯米”。另一女明星李念，則昵稱女兒為“小酸奶”。
安徽宿州有位媒體朋友建了一個QQ群，邀我參加，在群內，時常讀到一些助生啟發的文字。前不久，有位群友針對時興以飲食名給孩子命名的世風所發之感慨，便短而精致。現將其完整轉錄於下，供未閱讀過的朋友分享——
楊冪生個閨女叫“小糯米”，李念生個女兒叫“小酸奶”，姚晨生個兒子叫“小土豆”。啥時候興起用吃的東西給小孩子起名了？這要是時興開了，那該是啥樣的情形！滿大街都能聽見媽媽喚孩子：“水烙饃，別和饊子玩了，快回家找撒湯了！爬拉猴，我咋跟你說的？不要再跟炸油條一塊玩了，都該學壞了，人家雞蛋糕都和豌豆糕是好盆友了！娃娃魚，你媽叫你回家吃飯。對了，看見春卷和格拉條了麼？”
估計，寫出這段幽默文字的朋友，是位皖北土著。你沒看到嗎？他或她，在文中列舉的“水烙饃”、“饊子”、“撒湯（用老母雞、豬排等燉湯，湯裏稍勾芡汁；打雞蛋在碗裏攪勻，用熱湯澆沏成蛋花茶，滴香油，撒上少許黑胡椒粉、蝦米、荊芥，飲用）”、“爬拉猴（蟬的幼蟲，可通過入油煎炸、五香燉煮或油鍋烹炒，製成各種美味菜肴）”、“炸油條”、“雞蛋糕”、“豌豆糕”、“娃娃魚（用紅薯粉製作的涼粉，食時澆上辣椒水、醋等調料）”、“春卷”、“格拉條（小麥麵條加芝麻醬、豆芽、辣椒油等調製。在皖北方言中，‘格拉’是攪拌的意思，故名）”，都是皖北百姓日常享用的小吃名品。何況，這段文字本身就充斥著皖北方言詞彙。
或許，其人還是個老饕吧？一下引證了如此多的小吃，可見平日必留心飲食，人對事物關注度與嗜好緊密關聯，此為常識。
當然，最重要的，作者肯定是位悠閑、風趣而快樂的人——不然，在這紅塵滾滾的世間，在這無利不往的年代，其如何會騰出空來，搜集那麼多小吃名，巧妙剪裁，綴寫出一段恁地錦心繡口的文字啊！
不幾日，驚見網上陸續出現了此段妙文翻製的“北京版”、“上海版”、“濟南版”、“成都版”、“柳州版”、“蘭州版”、“西安版”……，均承襲其結構，以各地方言來述說當地名小吃，一時間，南腔北調，薈萃網頁，九州飲饌，紛供迭呈，端的可喜可愛。若將這些文字收集起來，略加注釋，印刷成書，定是一部內容豐富、語言生動的《當代中國民間小吃大全》。
【蕭絮薦自《安徽工人日報》2015年3月12日/何 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