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兩日桃樹花期正旺,樹樹皆緋粉,花雨縈紅塵。以前在宮中時,宮人早把上品桃花釀呈上,而現在呢,隻能自己動手了。流蘇將花籃遞給阿妨,讓她挑選著采摘一些低枝上的桃花,豈料阿妨撇嘴道:“處於低處的桃花香味不夠濃鬱,怎能入酒?花開在越高越稀疏之處,方集日月之精華,水露滋養尤甚。”
看她雖年幼卻說的頭頭是道,流蘇暗歎驚奇。更出她意料的是,話音剛落,阿妨就身姿輕靈地踩著樹根扶著丫杈,麻利地躥到了樹冠之中。伸出纖細的雙指夾住一朵鮮嫩的桃花采至籃中,每每選定目標都要比較個一炷香的功夫,而出手敏捷精準在兔起鶻落間花落籃中。
雖然隻是在摘桃花,可阿妨那行雲流水之中自有一套章法。流蘇暗自詫異,這阿妨會武功?脫口而出“好功夫!”話音剛落,就聽到阿妨驚叫一聲從桃樹上摔了下來,而這一摔就和尋常小孩子從樹上墜落一般,既沒有禦氣護著緊要部位,也不動手抓住探出的桃枝借力。流蘇身影飄搖上前接住了她,阿妨麵色蒼白埋怨道:“阿妨隻會爬樹哪裏會武功?流蘇姐姐以後在阿妨沉心於事時,少發聲驚著人家。真的好險好險啊。”
難道是自己判斷錯了麼?雖然不知阿妨在飛身上樹時候用的是哪一路扶搖術,摘桃花時又用的什麼指法,但是其內在蘊含著一套章法無疑。也隻有將武功心法內化於心的高手才能這樣得心應手地運用在摘桃花這種尋常事上。流蘇心中起疑,麵上卻是歉意愧疚。
她二人回到西廂時,清漪正拿著一卷經文在窗前閑讀,這些日子反複看一些以前少有涉獵的經文典藏,字字入心,彙成清流,合卷抬眸眼觀周圍萬千雜事,益加心如止水。可是眼下一句話卻讓她微微躁動了起來。
經書中寫到,器具之所以可以盛物,是因為其中空,房舍之所以可以居住,是因為有門窗的空洞來采光透氣。所以存在之物隻是成事的條件,而空無才是萬物之精魂,實現目的的精要。空無,空無,清漪讀之不解反而有些入了魔障,我倒不知以空無來處世何以成事?心中一片空無豈不成了具行屍走肉了?
“公主歎什麼氣呢?”流蘇笑著格開了清漪手中的書,掬起一捧飄香的桃花道,“流蘇給公主做桃花釀呢,過幾日就可以喝了,公主眼饞不?”清漪扶額連聲道:“眼饞眼饞,非常眼饞。咦,今日可是金曜日?”流蘇點頭調侃道:“是啊,怎地公主你又要測凶吉?要是測出今日不宜釀酒,公主你就要再饞幾日了。”說罷,就開開心心地去了廚房,她才不管什麼凶吉呢。
清漪將經文合上,念想阿妨在這觀裏呆了多年應該知道“金曜勿行”的原因,便問道:“阿妨,你可知道今天會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麼?”阿妨抓耳撓腮奇道:“荼蠡姐姐問地好奇怪,不會有什麼不尋常之事發生啊。”清漪雙手一攤,皺眉:“那我剛剛怎麼算出一個諸事不宜?”阿妨笑著搖頭:“今日是晨澤觀的喜日,怎麼會諸事不宜?一定是荼蠡姐姐算錯了。”清漪遲疑了一下,繼續問道:“何為喜日?這道觀可是清靜修真之所,哪來的喜事?”阿妨答道:“每七天一輪回的金曜都是晨澤觀的喜日啊,所以這並非不尋常。稱為喜日是因為國主要夜宿晨澤觀。”
每想到蘇黎,清漪就會感到胃中有一陣強烈排斥感隱隱作嘔,她擰著眉頭問:“國主每個金曜時要來晨澤觀?和觀中的女真風花雪月毀這聖潔!真是荒唐。”阿妨年幼單純,對夜宿沒有什麼了解,還解釋其原因道:“因為國主很思念仙逝的國後啊,這裏是國後最後幾年生活的地方。而且,荼蠡姐姐,你沒有發現這裏的女真都有一個共同點麼,就是每一位都有幾分相似國後。晨澤觀能存在至今就是因為金曜之事。”在這晨澤觀,荼蠡都一直呆在月杺園,所以隻見過方秋水,聽阿妨這樣說道,不由得點點頭,方秋水在身形上確實像極了蘇錦瀾。突然又大驚叫起:“那,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一直以為晨澤觀是待罪苦行之地。”她已是毓王妃,新婚之夜差點發生的***她可以逼迫自己生吞了蒼蠅般理解為玄殷皇族婚製如此,那麼現在自己又莫名其妙地到了一種怎樣尷尬的境遇卻毫不自知?阿妨撲哧一聲道:“因為荼蠡姐姐是毓王妃,所以肯定單單是戴罪思過於此啦,你和其他人長的像國後的女子不一樣啦。”
聞言清漪才釋然道:“如此就好。你說今晚國主會夜宿在哪一個女真哪裏呢?”阿妨也不隱瞞道:“國主每次來晨澤觀前,都會給那個被選定的女真送上國後的一幅供像。荼蠡姐姐不也在落塵女真那兒見過麼?就是那個,落塵女真還真是刀子嘴豆腐心,會把國主贈物轉送給我,真是個好人!”清漪全身一震:“你是說,國主今晚會夜宿落塵女真那裏?”阿妨笑嘻嘻道:“十有八九嘍。這應該是落塵女真第三次見到國主了,不過聽說國主見同一個女真不會超過三次。”
事已至此,清漪瞑目靠在藤椅上,心緒雜然。如果這是方秋水在晨澤觀裏最後一次見到國主,那麼一心複仇的她定然要抓住這個機會,謀劃已久就待此時!而那個帶著冪籬之人估計也與國主有仇,冒充蘇檀一是為了利用方秋水對蘇檀有情意操控她,二是如果此事敗露順勢可讓蘇檀背黑鍋,便在暗中出謀劃策借刀殺人,穩妥至極。
蘇黎能否活過今晚清漪毫不上心,若他死了讓方秋水報仇雪恨是再好不過,誰讓他昏庸無道枉害忠良?可是此舉凶險至極,且不說謀殺是否能成功,國主斃後方秋水是否又能全身而退?至此方秋水想來已經抱有死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數月前,若清漪能被給與這種與仇人同歸於盡的機會,她絕對也會死死抓住這個上天恩賜。可是,萬一這次謀殺沒有成功呢,有一個無辜之人便會處在生死邊緣——蘇檀,蘇檀若得一個謀逆的罪名,自己又將置之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