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水果,那些芬芳的記憶(1 / 2)

那些水果,那些芬芳的記憶

風雅頌

作者:約翰·伯格

對我們而言,哈密瓜似乎帶有某種反麵的意義,是一種幹旱的水果。在我們穿行於焦灼炎熱的峽穀間或踏過沙塵平原上龜裂的土地時,若能看見哈密瓜,吃下它,那感覺,簡直像是從綠洲的水井中汲出甘泉。它們是不大可能的奇跡,給我們慰藉,但事實上無法真正解我們的渴。哪怕就在剖開它們之前,哈密瓜聞起來都像一團甜甜的水。一種緊緊抱成一團又沒有邊界的味道。但若想要解渴,你需要某種更刺激的東西。檸檬是更好的選擇。

在小巧嫩綠的階段,哈密瓜會暗示出青春。不過很快的,這水果會變成一種奇怪的沒有年齡的感覺,永遠不會變老──就像母親之於她們的孩子。哈密瓜的表皮總免不了有些斑點,這些斑點像是痣或胎記。這些斑點和出現在其他水果上的斑點不同,其中沒有衰老的意味。這些斑點隻是一種證明,證明這顆獨一無二的哈密瓜就是它自己,也永遠是它自己。

沒吃過哈密瓜的人,很難從它的外表想象它的內在。那明目張膽的橙色,一直要到剖開的那刻才能得見的橙色,漸漸朝綠色轉變。一大堆籽躺在中間的凹洞裏,顏色如暗淡的火焰,潮濕,它們排列和簇擠成團的模樣,公然蔑視所有一目了然的秩序感。到處都亮閃閃的。

哈密瓜的味道同時包含陰沉黑暗與陽光燦爛。它以非凡的神奇魔力,將這些相反對立的特質、這些在其他地方都無法共存的特質,結合在一起。

我們的桃子在陽光下變黑。當然,是一種緋紅的黑色,但其中黑比紅多。其黑如鐵,在煆燒中變得紅熱、已然淬火、正在冷卻的鐵,對它依然蘊藏的熱氣不透露一絲警告的鐵。馬蹄鐵的桃子。

這種黑很少擴散到整個表麵。果子在樹上時,有些部位始終遮蔽在陰影下,這些部位就是白色的,但這種白色中帶有一抹青綠,仿佛綠葉在投擲陰影的同時,不小心在它的表皮上擦過一指自身的顏色。

在我們那個時代,富裕的歐洲女士,耗費無比心力想讓自己的臉龐與身體保持那樣的蒼白顏色。但吉卜賽女人從不如此。

桃子的大小尺寸差距甚遠,大到足可填滿手掌,小到不超過一個台球。當果實受到磕碰或熟得太過時,小桃子那較為細嫩的外皮,就會漸漸出現微微的皺紋。

那些皺紋經常讓我們聯想起,一隻黝黑手臂彎曲處的溫暖肌膚。

在果實中心你會發現一枚果核,帶著暗棕色樹皮的質感,以及宛如隕石的可怕外貌。

野生的桃子,是上帝專為小偷創造的果實。

每年的八月時節,我們都在尋找青梅。它們屢屢叫人失望。不是太生、太柴,柴得幾乎幹枯,就是過軟、過爛。很多根本連咬一口嚐嚐都不必,因為單靠手指就能摸出它們沒有正確的溫度:一種無法在華氏溫標或攝氏溫標裏找到的溫度,它屬於一份獨特的清涼,有陽光環繞四周。小男孩拳頭的溫度。那男孩介於八歲到十歲半之間,是個開始獨立的年紀,卻還沒有出現青春期的壓力。男孩把青梅握在手中,放進嘴裏,咀嚼,果實衝過舌頭奔進喉嚨,好讓他吞下它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