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玲這番話說得相當“官方”，之前她確實準備過很多誘人的條件，但現在她覺得尋常的方式來就好了。從那個高恒的態度來看就知道，南都學院不是這麼一個鄉下地方的學生隨便能高攀的起的，沒有必要自賤身價，一開始就給他開什麼特惠條件。
可意外的是，陸玲並沒有從對方臉上看到類似的驚異或者喜悅。
這個男生隻是輕輕“哦”了一聲，就示意自己讓開：“我們進屋談吧！”
對方平靜到冷淡的反應讓陸玲有點摸不著頭腦，她看了溫迪一眼，後者同樣對她無奈的聳聳肩。
跟著少年進了玄關，陸玲小心的打量著這個家，從內部裝潢來看，這個家的條件似乎還不錯。
顏色穩重的木紋牆紙，天花板的歐式石膏線條花邊，客廳上那個大大的水晶吊燈以及客廳規整擺著的沙發都從側麵顯示這個家庭所具備的經濟實力。
這個少年也進了玄關之後，也很普通的跟家裏的人打招呼：
“爸、媽、小鏡，我回來了。”
“嗯。”回答他的是坐在客廳看報紙的父親，也就是之前對陸玲他們發火的那位。
“這位是南都魔道學院來的陸老師，找我談升學的事情。”
“……打擾了。”因為之前的事情，陸玲聲音很小的打招呼。
雲父把目光從報紙上移開，他自然發現了之前跟陸玲的誤會，不過他好像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隻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放下報紙站起來，就像第一次見過似的伸出手問好：“哦，陸老師好。”
“雲先生你好。”陸玲隻是在遠處微微點頭示意，並沒有上去跟他握手。
雲父並沒有在意這些，他回頭對廚房喚了一聲：“小琴，家裏來客人了。”
“哦，知道了！”從廚房裏傳來一個清亮的女聲，一個看上去約莫四十歲的女人端著果盤從廚房門那走出來：“南都學院的老師是吧！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
“沒事，沒事，不用客氣。”
陸玲本以為這是個冷冰冰的家庭，沒想到在待客方麵似乎和其他家庭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時候那個妹妹也從樓上走了下來，女孩與陸玲的目光相會，對她還有點好感的陸玲微笑了一下，女孩也還以溫暖的笑後，轉而對自己的哥哥說道：“哥，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去哪裏瘋了？”
“我把放在社團裏麵的東西帶回來，之後去順路給你買了點點心。”說著少年從書包裏抽出一個袋子，袋子中的物品似乎是蛋糕的模樣。
女孩臉上的喜色溢於言表，不過嘴上還是說：“你還出去亂逛，人家可是下午三點就來過一次了。”
“哦，這樣啊！”那個少年把蛋糕遞給妹妹，“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等那麼久。”
“沒什麼。”說這話的時候陸玲看了一眼雲父，後者有意無意的躲開了她的目光。
“老師，你們先在這裏聊，我有點事情先上去了。”
說完，雲父便轉身躲上樓去了。
在陸玲她們坐下後，雲空觀的母親端著果盤隨意的寒暄了幾句，也找了個借口躲進廚房，並且關上了廚房的門。反倒是這個少年的妹妹很小心的把她的蛋糕分成四份，用來招待客人，然後很規矩的在旁邊的沙發坐下來。
這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子女的未來父母完全不關心，而且還避而不見，在別的家庭裏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見到。陸玲自認在學生時代也是挺叛逆的，但她想不到究竟叛逆到什麼程度，才會讓為人父母的如此避諱……還是說不是親生的，差距有這麼大？
奇怪歸奇怪，事情還要辦的。陸玲開始翻找自己的包，把之前準備的材料一一拿出來。
“我是精靈，不吃這些東西的。”在這靜默的期間，水精靈溫迪對女孩微微一笑，把蛋糕推了回去。
這讓女孩有點慌張：“哦，哦，不好意思啊！那我要準備什麼？”
“不用，不用，就這樣就好。”溫迪好像對於雲空觀這個妹妹很有好感，說話意外的溫柔。
忙碌間陸玲用很稀奇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使魔。人們以為水精靈的脾氣都很好，其實隻有一半是這樣，因為六階之後，水精靈會進階成冰精靈或者霧精靈--特別是像溫迪這樣曾經在老爸手中是冰精靈的使魔，有的時候說句話都能把人凍住，能見到她這麼好脾氣實屬難得。
不過就是這樣，陸玲倒也沒有開口說什麼，畢竟還有正事要辦。
“這是我們學校的材料，你先看一下。”
她把從包裏拿出來的南都學院材排好擺在茶幾上，這上麵介紹了南都學院的師資力量和學校地位。南都學院作為華夏共和國的百強名校之一，對於華夏共和國的任何一位學子來說，都是一個理想的學習環境，就這方麵她自信對方不會有什麼不滿。
雲空觀拿起這些材料仔細的看著，陸玲注意到他翻得很快，不論是介紹教授名簿的那一頁還是獎學金的那一頁都沒有做太久的停頓，甚至沒有什麼表情的變化，倒是旁邊一樣拿起材料東瞅西瞅的女孩滿是驚歎的表情。
於是資料很快就被他看得差不多了。
雲空觀放下手中那精致的銅版紙宣傳冊，問了一個陸玲意料之外的問題，“為什麼選我？”
從這五個字裏，陸玲讀出了兩層意思：首先，這個男生有點自卑。這點並不奇怪，陸玲曾經在相親的書上讀到過一個這樣的術語，叫鳳凰男，就是形容那些白手起家的成功男士，他們極度的自卑又極度的自傲……有些時候男人就是比女人還要複雜；
其次，就是這個男生對於事態的衡量有著自己的標準。他並沒有像普通家庭的學子一樣一瞬間覺得自己是被幸運選中之人而極度興奮，也沒有像富貴世家子弟那樣高高在上的得意而輕蔑，隻是很平靜的反問了這五個字--就好像在做一場簡單的問題解析，掌握了宏觀概況了之後再來了解具體條件，不論是對方的還是自己的，客觀理性的讓人心寒。
強壓下心中的波瀾之後，陸玲開始思考怎麼去回答對方，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用最萬金油的回答開始：“當然是看中了你的才華。”
“我記得我的檔案在特級生中不算出彩，陸老師您的話我不是很能信服。”
“是的，”陸玲點點頭，“你的資料在一千多名特級生中確實不算特別出色的，但這也要看閱讀者對於資料的理解程度。在隻有一個一文不名的縣級公立學校裏，能有一個術式強度在8級的學生，我覺得這要比在一個名校中找到9級甚至10級的天才魔導士更難得。”
“這樣。”雲空觀點點頭，似乎接受了對方的說法，“不過南都學院的生源還沒有匱乏到需要尋找我這樣的二線學生吧！直接去勸誘那些看上去就是天才的天才不是更好嗎？”
被問到這個問題，陸玲笑了：“雲同學，你很聰明，所以這種明知故問的事情有必要問嗎？好的生源是永遠不嫌多的。”
“嗯，站在南都的角度確實是這樣。”雲空觀點點頭，不過接下來他卻話鋒一轉，“我很在意陸老師你的個人角度。”
陸玲心中咯噔一聲，臉上強作鎮定：“你想說什麼？”
“首先我要再次為之前的失禮之處道個歉，但我覺得就這麼把您和您的使魔晾在外麵三個小時，如果隻是例行公事的話，您應該沒有必要在我這個二線學生身上花這麼多精力吧！”
原來是這樣……陸玲擺出職業化的微笑：“雲同學你可不要小看我們的職業精神啊！專門為你來淮澤一趟，怎麼可能沒見到人就回去？”
陸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看到對方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哦……原來你們是專程為我來的，那真的是不好意思了。”
“呃，沒什麼，沒什麼。”
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失言了的陸玲心虛的瞄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使魔小姐給了她一個白眼，好像在說：“你這個笨蛋。”
就在這時，雲空觀站了起來：“嗯，對不起，我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選擇自己的誌願，謝謝陸老師的慧眼識珠，我還有自己的顧慮，所以不能答應你們。”
“為什麼！”提出這個問題的並不是陸玲，而是雲空觀的妹妹，這個叫小鏡的女孩很不理解自己哥哥的選擇：“南都學院這麼有名的學院，哥你又犯二了嗎？為什麼不去？”
這個問題也是陸玲想知道的，她不理解對方為什麼在明白自己是專程過來的時候，就會這麼果斷的拒絕自己--本來她以為對方會提一些條件的。
“因為心有疑慮嘛！”雲空觀看了一眼擺在茶幾上的精美印刷本，“我隻是個二線的特級生，堂堂南都學府豈會為了我這麼一個人，專門讓一個老師不遠千裏來這裏勸誘我入學？我這個人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哥哥這麼說了，妹妹的眼神忽然變得很驚慌起來。
哦……好吧……
陸玲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想擺出明確的立場，反而被別人懷疑成了騙子。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是騙子，所以壓根就沒有想到對方會懷疑自己的身份……
“好吧，好吧，好吧！現在的學生真是難伺候，”陸玲搖著頭接口道，“我這次前來不是因為學院的要求而前來的，是因為我自己的想法來的。我確實很賞識你的才華，我也不是騙子，這是我的工作證。”
把工作證擺在茶幾上後，陸玲繼續解釋道：“如你所見，我是一個助教，而南都助教升職的條件是證明自己有足夠優秀的執教能力，也就是說，我需要有很優秀的學生證明自己的執教能力。所以，我必須有一些足夠優秀的學生，這麼說你明白了吧！我不是騙子。”
陸玲再一次強調之後，把自己的工作證推了過去，被人懷疑身份，這讓她很不高興也很無奈。
沒想到對方並沒有去看自己的工作證，少年隻是淡淡的一笑：“我沒說您是騙子啊！這年頭哪有能帶著一個四階的水精靈的騙子，一個貨真價實的魔導士怎麼可能特地來騙我這個窮學生？”
陸玲張著嘴巴，才明白這個溫婉淡笑的少年從頭到尾隻是在詐她而已。自己的水精靈則是一臉歎惋的表情，一個勁的搖頭。
“好、好、好、好、好……”陸玲連說了很多個“好”字，“現在的學生真是太了不得了，哪像我那時候這麼單純。總之你是已經知道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了，所以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我在我的權限範圍內，我可以盡量滿足你。”
雲空觀歪頭想了想：“能幫我免除學費嗎？”
“呃，這個隻能免除70%左右，教學費我可以幫你免除，但是書本費和宿舍的住宿費用你還是要交的，另外在學院裏也要花錢，包括魔法訓練時魔力水的開支，以及使魔的相關費用，並不是說免除了學費後，一切都由學院包辦。”
“哦，這樣。”雲空觀點頭表示知道了，並沒有說滿意，也沒有說不滿意，“那南都學院是允許勤工儉學的嗎？”
“當然了，隻要不耽誤學業……學生都是成年人了，這點我們無權阻攔。”對方問的都是錢方麵的問題，陸玲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這個家的精致裝潢，“如果你真的缺錢的話，我可以幫你申請助學金，每學期我手上還是有幾個名額的，至於獎學金，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實力了。”
“我知道了，謝謝陸老師。”
“你說謝謝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已經答應了？”
“嗯，我答應您的條件，隨您去南都學院。”雲空觀說完後，對他深深鞠了一躬。
對方如此行禮，倒是讓陸玲有些局促不安起來，她趕緊擺了擺手：“沒什麼啦！互惠互利的事情而已。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能跟我一起回去。一方麵，這樣你就算是我的個人學徒了，早點去熟悉熟悉環境；另一方麵，雖然還有一個月左右才開學，不過招募誌願必須在你的原有誌願生效之前填報上去才行，如果你第一誌願的學院已經把錄取通知單發來了，除非你去他們學院，否則就隻有明年重新國考了。”
聽陸玲這麼說，雲空觀沉思了一下，然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這樣吧！您給我兩天的時間，我收拾一下東西就去找你。”
“哦，兩天，行，你把聯係方式給我，等我找到住的地方，把地址發給你。”
“好的，老師。”
很順利的安排好了接下來的事情後，陸玲在雲家兄妹的送別中走出了這個家。
在路燈下無言的走過一條街後，之前一直沒怎麼開口的溫迪才問到：“你之前不是質疑他的人品嗎？怎麼又這麼輕易的就接受了對方了呢？”
陸玲抬頭望著已經掛滿星星的夜空，輕歎道：“直覺吧！我覺得他並不是一個壞孩子。”
“直覺……你父親可從沒說過這個詞。”
“女人的直覺，你沒聽過嗎？你難道不是女生？”
“元素精靈是無性繁殖的，我隻是喜歡這個外表而已，其實並不存在性別差異。”水精靈冷冰冰的回答。
“好吧！”陸玲回應以無奈的笑，“總而言之，作為一個教育者，我能夠感覺到他的那種如履薄冰的狀態，我想不出在這樣一個生活節奏這麼慢的小縣城裏，他為什麼要繃的那麼緊，打磨的那麼圓滑，但我覺得這個孩子是個有信念有堅持的人。”
“這並不代表他適合做你的學生。”
“這可不一定，既然我有能力幫他脫除現在的困境，為什麼不這麼做呢？教育者不就是要這樣嗎？我承認我確實感覺到他在普通和平靜外表下的那一絲危險，周圍人對他的排斥，肯定不是什麼偶然或者誤會……”
“可你卻什麼都沒問。”
“問他幹什麼呢？誰沒有點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相信自己的直覺就好，女人是依靠直覺的動物！”
“好吧，你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