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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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子辰

年關已近,塔山公園遊人稀少。在“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大石碑下,我們演唱《一無所有》。正唱得落葉紛紛時,我的手機響了,是楊總,叫我馬上回去開常委會。吃人飯聽人管,雖然煩得渾身長刺,還得像刺蝟一樣屁顛屁顛往回趕。楊總平時好說話,但如果不參加常委會,他就會用一百個成語叨得你像孫悟空被唐僧念緊箍咒。

公交車來了,人群無厘頭地慌亂起來,上車的像被人追殺,下車的如漏網之魚。我比較淡定,因為,我一無所有。我放鬆地望著窗外,五光十色的廣告詞夢一樣刷刷刷飛過,說著夢話。

其實我讀書是讀得不錯的,就是運氣不好,高考沒上線。這事我想得開,不算什麼壞事嘛,少晃蕩幾年,家裏少幾萬元債務,何樂不為?先打工吧。就算讀完了書,沒有官爹富爹可拚,還不照樣打工?

一到這城市,我就覺得自己像一隻蒼蠅飛進透明的玻璃瓶,看著前途一片光明,卻不知道出路在哪裏。老爹在老家縣城已經打工二十多年,如今亂發如秋草還在賣苦力。我和老爹不同,除了幹活,還憋著夢想。中學時趕時髦喜歡上了吉他,現在我就是抱著吉他做夢的。周末如果不加班我就趕到塔山公園,參加“流浪者”操練。塔山公園是烈士陵園,烈士的英靈不像某些城裏人狗眼看人低,他們安靜又寬容,“流浪者”在這裏放得開。我們的回報是每次都唱一首紅歌,希望他們能夠枕著歌聲露出甜美的微笑。

“流浪者”是樂隊組合,四個打工仔組成,我是吉他手兼伴唱。有時我們到地下通道演唱練膽,如果圍觀者以為我們是賣唱的,扔下一些錢,我們也會成全他們的慈悲心。演唱結束後,這些善款就會變成一杯一杯的啤酒,友善地滋潤著我們因嘶吼而幹澀的咽喉。滋潤過後就散夥回家,第二天還得幹活哩。每一次手指在琴弦上抓撓、敲打時,我都憋著一口氣,幻想著有一天變成金庸筆下的武林高手,一撥琴弦就能發出巨大衝擊波,震碎“玻璃瓶”,讓我看到真正的出路。

回常委會會議室我乘九路車。記得剛來打工時有一次在這路車上,發現一個女孩沒來由地打量我,眼神輕慢,隨著她的目光我看見扶手上自己粗糙的手背,指甲縫隱隱的黑垢,連忙把手縮進褲袋。不料恰好到站刹車,向前衝了半步才穩住。女孩笑了,笑聲像細細的鞭子,抽得我矮了幾寸。下車時狠狠剜她一眼:偽造的棕紅發,沒心沒肺的那種漂亮。我當機立斷將她命名為“紅毛”。她的扮相和放肆的笑,向我宣告她是這個城市的主人,我是客人,不,是仆人!

那天在回家路上,我買了一管護手霜。護手霜抹不淨手上的粗糙,紅毛的笑聲卻像帶刺的玫瑰種在了我的心裏。此後,在九路車上我經常看到她,希望看到她,看到時又發怵,就盡量離她遠些。有時沒上班,衣著幹淨還提著吉他盒,就敢靠她近些。甚至希望她能問一句:哎,你會彈吉他?

楊總叫我順路叫上七喜,我知道這家夥在哪裏。彩票中心中獎號碼排列圖前,七喜看著圖表正在發癡,像盯著美女的色鬼。

七喜是彩票迷,差不多每天都買。幸好沒有走火入魔,一次隻買一張兩元錢。他的口號是:“兩塊錢的投入,五百萬的希望!”也中過獎,二元的,好幾次。我笑說這是誘餌獎。

往回走時,我問七喜:“這個月用什麼數字?”

“用周傑倫、林誌玲、周迅的生日,這個月再不中獎,下個月用各種報警電話號碼試試。”

七喜有點憨,自認為很聰明的那種憨。一年到頭,他總有一個問題要請教我幾百次,你看,又請教了:“哎,兄弟,萬一我中了五百萬,你說該怎麼花?”但他自有答案,並不需要我回答:“在城裏買一套房,把我媽接來。楊家班的兄弟們,每人十萬,剩下的……對了,還要找老婆,這要花一大筆……”

我打斷他的夢囈:“哎,楊總今天開常委會又有什麼事?”

第一次參加常委會,我感覺很異樣,就像突然擁有了月亮。後來月亮變成了月餅,很可憐的一小塊。現在,這月餅已經冷硬如石,我已心生厭煩。

“還不是老問題?開會有屁用!”七喜說。

回到出租屋時,大夥都齊了。四旺叔還在看沒完沒了的韓劇,看得很投入,眼眶潮潮的。楊總叫:“四旺關電視,開會了!真弄不懂這婆婆媽媽的電視劇有什麼好看的,都走火入魔了。”

楊總叫楊六福,是我們的頭,打工十多年泥裏來水裏去,一身泥水功夫了得,後來修煉成了小包工頭,我們幾個鄉黨跟著他混,他就混成了“楊總”,領銜楊家班。

楊家班全夥如下:楊六福、楊大壽、楊四旺、楊七喜和我,我叫楊九龍。我們都來自幾百公裏外的楊仁莊,都沾親帶故。不知為何村裏人起名愛用數字,以至輩分一鍋粥。也有好處,就是喝酒猜拳時顯出方便,用上酒友名字就行。在楊家班,楊總獨占兩個酒令,體現了身份的不同。

楊家班駐地叫馬站,據說古時是駐客歇馬的客棧,現在是傳說中的城中村。楊家班在此合租一套三居室民房,小客廳就是常委會會議室,許多重大決議,在此產生。客廳裏有台欠揍的舊電視,圖像朦朧時甩它幾巴掌就清晰些。我們看最多的是本地新聞。也不白看,看到先進經驗就學。有一天在看新聞時,楊大壽突然提議借鑒“常委會”製度:楊家班所有決策,都得通過常委會研究,同時做出決議才算數。此言一出,滿堂發呆,然後滿堂亂笑,笑得鼻涕口水亂飛。

楊家班裏楊大壽年紀最大,他原是村裏的代課老師,楊家班的人都當過他的學生。從滿頭青絲代課到兩鬢花白,從滿懷激情代課到心灰意冷,最後被政策一刀切回家,把他家的經濟命脈也切斷。年近半百,百無一用,隻好跟著堂弟楊總出來混。在楊家班,我們都叫他楊老師。

提議建立常委會製度時楊老師表情莊嚴肅穆,如議軍國大事。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昏了頭的自大,還是無可救藥的自卑。也許,他是想嘲笑官場的遊戲規則?也許是自嘲?看他誌在必得的認真樣子,我其實很想流淚。

楊老師的提議全票通過,這是肯定的。私底下我們對楊老師既尊敬又同情,隻要楊老師高興,我們幹活又不少工錢,長委會短委會隨他去吧。

此後,楊家班的“我們商量商量”變成了“常委會”,滿身泥水的我們搖身一變成了“常委”。而且每次開會,楊老師堅持要做“紀要”,由他親自寫,還編了號,並要求常委們簽名。他認為,程序規範是民主公正的底線,他不希望社會的無德無理、無法無天出現在楊家班。對於他的固執,我們嘻嘻哈哈無所謂,到簽名時卻突然有了感覺:這個世界,這個國家,這個城市,從來沒有什麼決定需要我們簽字認可的呀,哪怕和我們生存攸關的事!我不簽名,決議就不能通過,這就是權力!權力讓人上癮啊!所以,常委們每次在紀要上簽字時,都認真。哪怕字寫得像狗爬,那也得像盡職盡責的狗。

本次常委會的議題是:工錢不到位,我們怎麼辦?這是每年年關的必答題。

楊總說:“眼看就過年了,工程款還沒結,形勢嚴峻,山雨欲來風滿樓。如何打破僵局,請常委們出謀獻策,暢所欲言。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

楊總初中學曆,就怕城裏人說他沒文化,怎麼才能有文化呢?他靠背成語、背唐詩宋詞充電,充得滿肚子都是電,一開口說話就電光閃閃,閃爍著成語或者詩詞。常委們都是自家人,又在他手下混飯吃,好歹從哈哈大笑到置若罔聞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可是楊總手藝不到家,安裝成語詩詞時經常錯位。一次恭維一個包工頭的老婆年輕漂亮,說“你太太真是鶴發童顏,一枝紅杏出牆來啊”。我一聽差點暈過去。那工頭讀書不多,聽了還蠻高興,他說在老家見過紅杏開花,還真他媽的好看!

常委會裏楊總職務最高,楊老師說話最有分量。楊總雖然滿腹成語詩詞,與堂哥比起來,畢竟有點偏科,楊老師教書時可是什麼科都教。有時楊總會說自己是最窩囊的包工頭,人家當包工頭就是老板,他當包工頭是生產隊長。老板主要動口,很少動手,手下的都聽使喚。生產隊長幹活得帶頭,收入是陽光明白賬,操心多多收入不能多多,否則常委們可以彈劾他。

我覺得出現這現狀不怪別人隻怪楊總,怪他心善,馬善被人騎,心善被人欺,就是在家裏也一樣。楊總說過,同喝一江水,不能無情義,不能財迷心竅,不能唯利是圖。楊總認為這樣也不虧:有事大家擔,遇事不慌亂。

楊老師說:“這禮年年難送年年送,咱打工的怎麼做也滿足不了有錢的包工頭。我看就請吃飯敬個酒,表示個心意,再送兩條好煙。大家看看行不行?”

每年年關討論這事,我總是又迷茫又憤怒,自古欠債還錢,賣苦力拿工錢,天經地義啊!就像我們農民認真種地地就長莊稼,它沒理由不長呀,這是天的理地的理啊!可是現在天理何在?我暈!

常委們也隻有暈的份,他們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什麼好辦法,最後全體舉手通過。

第二個議程是誰陪吃飯。常委會規定,請客吃飯隻能兩人作陪,除了節約開銷,還能互相監督,謹防報假賬。楊總是當然人選,經過民主商議,最後選定我去。去年是七喜哥,前年是楊老師,四旺叔的嘴吃飯靈活,說話笨拙,參加這樣的社交活動不稱職,他就主動棄權。

就有關細節進行認真磋商後,最後形成會議紀要:

為了促成工程款盡快到手,經常委會研究,決定宴請上家包工頭羅連根經理,餐費五百元以內(含酒水),送兩條好煙,價格六百元以內。由楊總楊六福、常委楊九龍作陪。

常委們在紀要上簽名後,紀要生效。

會後楊總叫我去買酒,外帶幾樣鹵味,大夥小聚一下。吃飯前,我用刷子狠狠地刷指甲,洗淨後抹了護手霜。這是路遇“紅毛”後留下的後遺症。

幾杯酒下肚,氣氛也沒熱鬧起來,這酒喝得有點悶。辛苦了一年工錢沒拿到手,誰不愁腸百結誰沒心沒肺。七喜哥和四旺叔猜拳:來就來啊,九龍!來就來啊,六福!來就來啊,三角褲……

楊老師狠狠幹了一杯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九龍,唱一首助助興,助助興。”

我正忙著吃菜,聽楊老師叫唱歌,隻好抱起吉他,唱了一首《我的未來不是夢》。楊老師聽後不盡興,說:“還是唱《楊家班》過癮,唱《楊家班》。”

“唱《楊家班》。”大夥幫腔。

《楊家班》是我作曲、楊老師和我共同作詞的班歌。我們經常唱,有時唱出悲,有時唱出喜,隨心情而定。

“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我們苦幹!”我領唱。

“我們苦幹!”大夥悶聲低吼。

“在冷漠的城市裏,我們慌亂!”

“我們慌亂!”

“我們蓋起樓房一幢幢,何時有一扇屬於我們的窗……”

歌聲好像勾起了大夥什麼心事,氣氛更沉悶了,沒人再幫腔。我也不唱了,狠勁撥個和弦,竟撩斷了一根琴弦。

楊總有個外號叫“三角褲”,這外號可追溯到中國國情。中國式的建設工程,特色就兩字:轉包。工程一層層轉包,利潤衣裳一樣一層層剝去。剝去外衣有毛衣,剝去毛衣有秋衣,一件一件剝下去,最後剩條三角褲。楊總的悲哀是,不管能剝幾層,他充當的角色,都是三角褲。那個不體麵啊,就像寒冬臘月,隻有一條三角褲可穿。有時他也想再轉包一層坐收漁利,但是難度大如天:利潤到了三角褲已經又小又薄,再剝,見不得人的家夥就露出來了,那利潤就是幾根毛了。誰會為幾根毛賣命?所以,楊總說他經常做夢自己穿著皮大衣,走在穿三角褲的人群中。

今年我們在“富貴居”幹活,承攬八號樓的泥水活,上家“秋褲”叫羅連根,人稱羅總。羅總承包了八號樓的基建工程。上上家“秋衣”馬總,是“富貴居”開發商龐老總的親外甥。秋褲羅總手下有好幾條三角褲:水泥鋼筋活、製作安裝門窗、水電工程等等,到底幾條我不太清楚,這應該屬於商業機密。

現在活已完工,隻差一道工序了,就是把工錢揣進口袋。這活比泥水活難弄,弄成了工程才算真正完工,回家過年時才能營造一點點衣錦還鄉的虛假繁榮。

楊總在羅總手下轉包工程好幾年了,每年弄完活,就得弄羅總,弄到把工錢拿到手。都是要意思意思的,這是潛規則嘛。如何意思是有學問的:出血要不多不少,又不能不痛不癢,唯有投其所好搔到癢處,才能手到擒來把錢拿到。去年老家來人,托他帶來紅菇、岩羊,禮物頗有地方特色,好歹把羅總擺平。今年不能再送土特產,隻好請吃飯了。

楊總在“好再來”酒樓宴請羅總。那裏的菜量足,價錢不貴。楊總和我把自己往城裏人的方向收拾了一番,我偷偷在頭發上抹了點摩絲。

羅總見隻有兩人陪吃飯,有點掃興,說:“楊總你也太摳門了吧,一年忙到頭,也不把兄弟們叫來聚一下,三個人有什麼氣氛?”

楊總賠著笑臉說:“昨晚我們已經會餐了,今天他們也沒空。”

“工程都完工了,還有屁事。”

楊總眼睛一轉,“在火車站輪流排隊買車票,一票難求,一票難求啊!”

酒樓小姐見隻有三個人,沒什麼熱情。點菜時楊總畏畏縮縮,被點菜小姐看輕,就出言輕慢,羅總覺得掉了身份,豬頭臉拉成了驢臉,這飯吃得離心離德。我可不管這些,低頭猛吃。說實話,平時工地上夥食粗,量不足,總覺吃不飽。我擔心總有一天我的胃會被胃液消化掉。好不容易撈到一頓大餐,不使勁吃就是傻帽。飯後,楊總羞答答地把兩條香煙塞進羅總的包,也沒塞出他笑臉。

走出酒樓時,羅總說:“這飯吃得真是敗興,去放鬆放鬆吧。”楊總一聽很緊張,我更緊張。我的緊張是對傳說中的“放鬆”充滿想象,楊總的緊張是他無權拍板,常委會不決議,擅自“放鬆”隻能自掏腰包。他支支吾吾讓我對他充滿同情。可是羅總很鬧心沒有同情心,扭頭就走,對楊總追問“什麼時候能拿到工錢”拒不回答。

我接到電話又和“流浪者”混去了。拿不到工錢也不能把自己悶死。前段時間網絡視頻上民工組合“旭日陽剛”很火,聽說還要上央視春晚,希望的火在我們心底猛地燒起來。趁年底工地歇工,抓緊時間多練練,準備年後湊點錢也拍個視頻弄到網上去,真希望老天有眼,讓我們也火一把。

今晚,我們在地下通道演唱。此時唱的是《他們的城市他們的天》,是我們“流浪者”的第一首原創歌曲。

“摩天大樓我們蓋,溫馨的燈光他們的;金碧堂館我們蓋,醉人的酒香他們的……”

唱著唱著,我眼前浮現出紅毛漂亮的臉蛋,冷漠的目光,心中的悵然氣球般慢慢膨脹……

耳邊響起幾枚硬幣落在盤子上的聲音,有人說:“唱得還不錯哈!”我心頭一震,猛抬頭,真是紅毛!我的臉忽地紅了,看她表情對我是毫無印象。等看清她勾著一個帥小夥子時,悵然的氣球嘭地爆裂,炸出的無望像看不到底的深坑。我閉目繼續唱:

“濕熱的臭汗我們的,冷漠的目光他們的……哎,哎,他們的城市他們的天,我們是天邊孤獨的雁……”

等我感覺她已離去抬起頭時,手機響了,又是楊總召集開會,這麼遲了開什麼屁會!我也沒心情唱了,告了假惶然逃離。

不知是不是心情的原因,我感覺這次常委會的議題無聊透頂:羅總要泡妞,同意不同意他泡?更準確地說,就是楊家班要不要出錢讓他泡?

我突然發火:“憑什麼?他泡妞要我們出錢?憑什麼?”

楊總不吭聲。楊老師說:“既然羅總開口了,硬頂也不是辦法。你們誰不想拿到工錢回家過年?我們不能因小失大、目光短淺、坐失良機……”楊老師趕忙閉嘴,我感覺是楊總的成語從他的嘴裏奔出來,他應該也感覺到了。

“你們看呢?”楊總征詢意見。

此時我已冷靜下來,感覺自己不是一點可笑,而是非常可笑。紅毛和自己能有什麼關係?連她名字都不知道哩,吃什麼閑醋!我舉手表示同意。

楊老師補充說:“隻能楊總一人作陪。”我看見楊總的笑意露一點芽又馬上收回去。

七喜酸溜溜地說:“楊總,可不要幹得太猛,馬上要回家了,庫存要給嫂子留著,要不然不好交代哦!”

楊老師又說:“楊總隻能作陪,不能真泡,要泡自己買單。”

大夥鼓掌通過決議,掌聲雷動。

楊總的表情川劇變臉一般,顏色複雜,似乎想說什麼又噎在喉嚨口。靜場一會,他用溺水者拖替死鬼的語氣說:“要陪也不能我一人陪,公關項目責任人要負責到底,九龍也要去。一個人在那等著,不是嗷嗷待哺、束手待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大夥轟地笑起來,一貫不苟言笑的楊老師也咧開了嘴。笑一陣子後我突然感覺不對,我不是也要陪著待哺待斃嗎?我笑誰?笑自己?但我不怪楊總,平時他出門接業務也願意帶我,我年輕會說話,還懂點英語,還有點帥,像個跟班的。大夥說我是楊總的秘書。關鍵時刻,秘書和領導同甘共苦,義不容辭!

會議紀要:為加大催款力度,同意楊總楊六福、常委楊九龍陪羅總放鬆,費用隨行就市,以發票為憑。楊總楊常委隻陪放鬆,不得親自放鬆,否則費用自理。

常委們簽名後作鳥獸散。

會後,楊總和我坐在一起雙雙發呆,我們都清醒地意識到肩負的重任艱巨又不光榮、別扭又很尷尬。我們隻能挺身而出,但不能獻身,常委會不批經費!

這時,楊總的手機響了,他的表情柔和了許多。“程程,放假了吧,期末考考得怎麼樣?”程程是楊總的女兒。楊總耳朵有點背,手機話筒聲特別大,我聽見程程說:“老爸,你上次說隻要期末考能在班上前十名,要什麼禮物都行。這話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老爸說話一言九鼎,一諾千金。”

“我考了第六名。”

楊總高興地說:“真的?我女兒真是出類拔萃,鶴立雞群!那你要老爸給你買什麼?”

女兒說:“我想吃冰淇淋,‘香雪’牌的,電視裏有做廣告。”

楊總一下愣住了。女兒大冬天要吃冰淇淋,還要“香雪”牌的。她要老爸從幾百裏外帶回家,因為老家沒有“香雪”。楊總握著手機有點為難,但他一眨眼,就滿口答應了。接過女兒電話,楊總情緒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