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以象外 得其圜中
新批評
作者:魏泉琪
春寒料峭,窩在家裏不出門,借來的幾本書翻完了,又懶得動筆續寫一點關於《慈溪生活文化漫拾》的材料,巧的是子平先生寄來兩本大作,其中之一就是筆記體小說集《風水先生》。這正投我所缺,如渴漢飲水,咕咚咕咚一下子把一瓶礦泉水喝得底朝天。這以前我也收到過他寫的書,記得隻報以一首小詩,這回想在紙上說三道四幾句了,門外之言,自然是“亂彈”,偶有所中,那是歪打正著。
我是學曆史的,不免有點小小的“曆史癖”,請允許我題外饒舌幾句。我國文學上古以散文為大宗,中古以詩為大宗,近代以小說為大宗。凡文化史悠久的國家,其文學史的發展,概莫能外。在我國,雖然近代型的小說早已出現於唐宋時代,南宋洪邁《容齋隨筆》說:“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事情,淒婉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詩律可稱一代之奇。”這是“小說”作為一種文體而首見之於古籍者,並一直為後世所沿用。然而唐宋時小說在士大夫的觀念中,遠不是文學。小說躋身於文學之林是後來的事,到“五四”前後蔚為大觀,這其中還包括周桂笙、林琴南、梁啟超、周瘦鵑、伍廣健、周氏兄弟等的翻譯小說。上世紀三十年代,中國文學的排行榜“魯、郭、茅、巴(李芾甘)、老(舒舍予)、曹(萬家寶)”就騰於眾口,流譽海內外文壇。這六大家中,周、沈、李、舒都寫過小說,後三位更是小說高產的大家。到了現代,小說成了文學創作的主流。
具體到我市的創作現狀而言,自建立市文聯以來,現住慈溪境內較早從事小說創作並有一定影響之一的是子平先生的《綠魂》,此書已被美國芝加哥大學收藏。踵步戚君之後的有吳、趙、勵、俞等諸君,歲月昭昭,小說創作前景可期。
子平先生的新作《風水先生》收筆記體小說三十六篇,作為集名的《風水先生》是其中的一篇,可見作者對它的看重了。
風水,又叫堪輿學、相地術、相宅術、青囊術、青烏等。它是古代人們選擇居住環境、埋葬死者墓穴的一種術數。略而言之,風水就是“藏風”“避風”和“觀水”“用水”的方法。風水先生的工具有羅盤、六壬盤和魯班尺。而小說裏的風水先生李貴在那“文革”的歲月裏,身上隻有高舉“打到XX”的兩個拳頭,嘴裏隻有高喊口號的一條“舌頭”,也沒有風水的道具,不懂風水的術法,靠的是胡弄惡搞的鬼點子鬼手段。
這位冒牌風水師李貴其實和《水滸傳》中的李鬼是一路貨色,成分倒是三代祖傳的貧農,響當當的一塊金字招牌,他是王癩子的“反麵政治教員”;而王癩子除了癩子,在“懶”這一點上,他們是天生的一對,烏龜配王八,一對寶貨!在李貴兩次給王癩子的祖墳和造房選風水的這個主要環節上,展開了一係列的故事情節。
懶得出奇的“拉屎專家”王癩子權欲膨脹,和李貴串演了一場周瑜打黃蓋的“苦肉計”,“文革”一聲炮響,王發跡了。
王因祖墳龍脈選得好,由己及人,起用李貴,李的風水業務看好(差一步就要開辦李貴風水有限公司)與王的關係更鐵了,也當了大隊幹部。
王發跡後蓋新房,李又為王再選龍脈風水,讓王的長子從農門跳進“龍門”,不料果如所願,但因基礎太差,半年後羞愧跳樓死了,從此地府又多了一位“白卷英雄”。
王家追查原因,歸結為造屋於龍身之上,龍不堪重負,風水師其責難逃。
好心惡報,李深感痛苦,為推卸責任又製造了“鐵耙案”(倒黴蛋王阿狗之子無故冤死獄中)。“鐵耙案”後李神經病變,惡夢纏綿,突然暴斃椅上。
小說就是以王、李的交好與交惡為主要線索,通過兩人的“苦肉計”、王的緊跟潮流的造反精神、李的兩次選風水、王的兒子的跳樓事件、“鐵耙案”等,反映了那個特定曆史條件下的典型環境和典型人物及其典型性格,作者運用白描手法,為我們再現了那個時代王、李等人鑽營和諂媚的醜角嘴臉,揭示了人性卑劣、醜惡的一麵。文字是簡潔的直白的洗練的看似閑口道來,可作者的批判意識彰顯無遺。
是的,我們愛我們這個美麗的世界,可我們也有理由不愛這個世界陰暗和醜陋的一麵!
《綠魂》是本書另一篇“含金量”較高的小說,文長千餘字,可蘊含的精神和道德力量卻數倍數十百倍於文字的長度。林業專家高工因為“心梗”被醫師判為不治之症,垂危之際局長征詢他的要求,他口不能言,隻能以身體語言示意。解人當屬高師母。極度悲傷中的高師母淡淡地說:“老高的心事可能藏在筆記本裏。”果然,上麵記著:“喪葬亟需改革……對土地環境兩不誤,最好的辦法是樹葬。即每一棵樹下深埋著一個逝者的骨灰。”讓樹做一塊綠色的墓碑!
《綠魂》的遣詞極其簡省,寫高工隻用了“眼皮微微一張,兩眼緊盯著綠色的壁畫”、“點點頭”、“搖頭”、“仍搖頭,從被子裏伸出手指朝下,那兩眼繼續緊盯著壁畫”、“手指似乎十分努力地朝下指了指,又盯了盯壁畫,就緊閉了雙眼”。這“三盯壁畫”(畫上是一望無垠的林海,有飛禽走獸點綴其間),深意存焉。解讀其意自非高師母不可。寫高師母的言行也隻寥寥幾十字,而沉痛、摯親之情溢於言表。這時有人想到《儒林外史》中的嚴監生(小說“監”誤植為“臨”)彌留之際雙眸盯住腳後燈中的燈草這個“細節”,真是郢書燕解了,因為嚴監生是吝嗇鬼的代表,兩者的意義有雲泥之別。這一“誤解”增添了小說的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