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冬,寒風凜冽。夜晚一片漆黑,天地合一,隻有大樹在天地的夾縫中拚命地與風對峙著,發出悲愴的吼叫。看家狗膽怯的縮在了洞裏,把頭拚命戳進懷裏。
一點螢火之光在天地間冒了出來,是那麼的脆弱。讓人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助長了風勢而吞噬了這螢火。
這一點弱光是一個農家小屋裏的一盞油燈,冒著黑煙,不時蹦著火花。一間不大的小屋,地上凹凸不平卻油光發亮。屋頂中間橫梁上支一根柱子,一串辣椒和一串曬幹了的野菜掛在柱子上。小屋中間靠後牆擺一張木桌,其實隻是一張木板支了四條腿。桌上放一鼎鏽跡斑斑的香爐和兩個大小不一的舊木匣。小屋左邊兩個同樣大小的紅油木箱用木棒支起來。右邊的土炕上,一名病人,氣若遊絲地躺在上麵。炕邊一位農家婦女低著頭揉著眼睛抽咽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半跪在地上,一手搭在炕邊一手搭在母親的腿上。睜大眼睛時而看看病重的父親時而看看哭泣的母親。
孩子無助的帶著哭腔叫道:“娘……”村婦沒有理會,抬起頭望著丈夫道:“他爹,你這一走扔下我娘倆該怎麼活?”然後摸摸孩子的頭,把他拉起來,緊緊地摟入懷中。想著郎中前幾天說的話:病是治不好了,拖不了幾天了,再別花冤枉錢,留著以後生活吧。他想,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第二天一早,天麻麻亮,村婦帶上幹糧,背上包袱,拖著孩子出了門。
走出小村,一路西行,村婦不說一句話,心中思考著以後該如何生存,她一人即便累死餓死也就罷了,可孩子還小,怎麼辦?她不敢往後想。穿過小河,踏上山間小道,村婦拉著孩子,走一段兒背一段兒。孩子感受到母親心中的沉重,不問一句話。
太陽爬上來了,經過一夜大風地洗刷,格外紅豔。娘倆來到一座道觀,這道觀隻有一座廟,三間破房,兩個道人。院中一堆柴火,院側幾塊田地。前後收拾的倒很幹淨。
母子倆先進廟上了一炷香,母親雙手合十跪在地上,緊閉雙眼口中念念有詞。良久,轉身麵朝側麵坐著的道人道:“道長,我想求一簽。”
道人睜開雙眼拿起身邊的簽筒搖了搖,伸到她麵前。她把手伸過去,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還是無法抹去最後一絲希望。抽簽的一瞬間,她的手顫抖著,自己好像站在命運的風水嶺上,手臂無力,勉強控製住不讓簽落到地上。
道士看看她,接過簽。再看看簽文: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風;動身無所托,百事不亨通。搖搖頭說道:“貧道無能為力!”
母親一聽,像泄了氣的皮球,軟癱在地,臉色蒼白,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消失殆盡。她知道,命運已將她推向了無底深淵。孩子緊緊抓著母親的手。
道人並沒有去看母親,知道她需要時間。隻是專注的看著這個六七歲的孩子,左手摸摸胡子,右手拉住孩子的一隻手,問道:“孩子,叫什麼名字?”
孩子望著道士幹脆地答道:“我叫王德元!”
過了良久。母親慢慢站起來,不失禮貌的向道人鞠了一躬,雙手無力地扶著孩子,拖著腿,走出道觀。來到崖邊一棵鬆樹旁,依著樹幹坐下來。
母親臉色蒼白,頭發散落在前,無力去撩。隻是抬頭望著遠方。孩子看見母親的樣子,怕母親想不開,嚇得哭著叫道:“娘,娘……”
丈夫去了,孩子怎麼辦?這一年看郎中買藥,早就花光了家裏的所有積蓄,值錢的東西都賣了還欠親戚鄰居一屁股債。口糧也隻有一袋,如何熬到明年秋收。眼看孩子已到了上學的年齡,哪裏有錢交束脩……
她明白,死人一了百了,活人多了一份死人的責任。她現在隻能靠自己,不敢對丈夫再有奢望。良久,她深深的吸一口氣,把血淚咽到肚子了,她打算咬牙堅持下去。說道:“孩子,回家去吧!”
“施主,慢走。”剛走幾步,聽見身後有人叫。回頭一看,原來是位年輕道士。道士接著說道:“師父請你們回來敘話。”
村婦不知緣由,複進道觀。來到老道麵前,疑惑地看著。才發現老道已七十有餘,頭發和胡須都已花白,滿臉皺紋,目光炯炯有神。道士說道:“貧道玄誠,如若可以等忙完家裏事後讓德元來這裏吧,我們教他讀書認字。”
婦女聽後激動的連忙拉著孩子同時跪下叩頭:“謝謝道長,謝謝道長!德元,快謝過道長。”孩子依言跪下道謝。
出了道觀,婦女肩上的重擔卸去一大半。回家的腳步輕了許多,臉上也有了血色。她知道,家已到這幅田地,孩子的路還很長,沒有什麼比兒子讀書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