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童”周星馳
FEATURE
作者:範氿維 蔣文娟 法蘭西膠片
恐怕直到現在,周星馳對別人稱他為“大師”仍舊惴惴不安。但他的確是香港乃至華語電影中最獨樹一幟,且絕難被複製的喜劇大師。
我們也難找出第二個人,像周星馳這樣在收獲無限榮光的同時,遭到如此多非議與責難。他是一位“華英雄”般命犯天煞孤星的人。無人質疑他是一個好演員,但在許多人眼中,他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好人。甚至有人覺得他的內心世界深不可測,或多或少還充滿些暗黑的情結。《大話西遊》係列可能是周星馳最具暗黑品質的電影,但與其說這是周星馳的邊緣性情,不如說我們對他還不夠了解,我們可能都過於專注他身上的喜劇標簽了。就像是一提到“幻想”這個詞,我們就會緩緩地抬起頭仰望星塵,卻總是忘記黑暗才是宇宙的最初形態。
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周星馳以庫布裏克自況:“庫布裏克和我一樣,都是童心未泯的人。”在善惡交戰的現實中,周星馳似乎更願意選擇做一個固守自我世界的孩童。
一個小人物的韜光養晦史
熟悉周星馳的人都知道,私底下的星爺與大銀幕上的他判若雲泥。采訪過無數明星的主持人曹可凡曾將周星馳列為最難搞的采訪對象,30個問題拋出去,周星馳用15分鍾就講完了,惜字如金。而這種受訪風格幾乎是周星馳的常態,很多人在與他接觸之後達成共識:現實中的周星馳“有點悶”。
成長:隻看、隻聽、不說
事實上,從小時起周星馳便已習慣沉默,他的母親淩寶兒與丈夫性格不合,吵架是家常便飯,且時常升級為大打出手,這時周星馳隻能一個人躲到桌下。終於,在他7歲時,早已水火不容的父母結束了痛苦的婚姻,周星馳與兩個姐姐由母親獨自撫養。這一家庭變故催生出比同齡人更加早熟的周星馳,在一段時間裏,母親擔心周星馳患上了自閉症:“ (他)經常不說話,隻是喜歡抓住窗門兩條鐵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即使一起上茶樓喝茶,他也是看著鄰桌,好像很多東西要思考。”現實的遭遇塑造出周星馳敏感的內心,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因為害怕同學看到覺得沒麵子,拒絕母親每天接送上學,而堅持自己一個人坐車回家。
淩寶兒從不否認周星馳是自己最疼愛的孩子,原因無他,隻是因為周星馳最懂事,也最安靜。有的時候周星馳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猜測過路人的職業是他最大的愛好。但淩寶兒也承認:“星仔很少對我說心裏話。”
“從小他已經習慣什麼都放在心裏,隻看、隻聽、不說。”淩寶兒曾經帶著周星馳和他兩個姐姐居住在一間擁擠的木板房裏,吃飯時,淩寶兒時常會挑出為數不多的肉夾給周星馳,但有一次她發現周星馳偷偷地將整塊雞腿扔到地上,她因此狠狠打了周星馳一頓。2001年,在鳳凰衛視的一檔節目裏,淩寶兒舊事重提,周星馳解釋說因為看到她很少吃肉,隻會偷偷吃掉他們剩下的,他才故意把肉弄髒。得知事情真相之後,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對於年幼便遭遇家庭變故的他來說,沉默是保護自我的一種方式,在這層保護殼中,他用對李小龍的熱愛來撫慰自己貧瘠的童年。中學畢業後周星馳沒有繼續學業,而是進入一家公司做助理,但他的夢想是成為與李小龍一樣的武打明星,他央求母親將他送進拳館學習詠春拳。母親雖對他的夢想抱有懷疑,卻以實際行動給予支持,四處托人幫他尋找合適的角色。她並不知道做一個演員究竟需要什麼素質,隻是逢人便說:“這個孩子很想演戲,懂功夫。”
但周星馳的演員之路走得並不順暢。一次,淩寶兒請一位導演朋友寫了封介紹信到邵氏,推薦周星馳去試鏡,周星馳回憶說:“他們要我早上6點化妝入廠,一直到晚上才想起坐在一旁的我還沒試鏡。”直到1981年在連續劇《武俠帝女花》中,周星馳才終於拿到第一個龍套角色。
這些在現實生活中遭遇錘鍛、幾經波折的經曆,讓周星馳習慣在電影中一以貫之一個母題:小人物通過堅持而出人頭地。他不厭其煩地演繹著小人物逆襲的戲碼,正如現實中的自己,將生活中的苦難用膠片一一償還。
友情:智商極高,情商偏低
周星馳的交友哲學是,隻與聰明人做朋友。
黃秋生對周星馳極為推崇,稱其為“一代宗師”和“天才”,卻也對他的交友哲學有幾分嘲諷之意:“他說不和蠢人做朋友,但我就隻和蠢人做朋友,所以我怎麼會和他做成朋友?”
細數下來,周星馳在香港演藝圈中結交下來的好友著實數不出幾個,更多的卻是以往親密無間的合作搭檔宣布與之決裂。在拍攝《少林足球》時,導演李力持與周星馳13年情誼決裂,將私人辦公室搬出周星馳公司。拍攝《功夫》時,周星馳又讓動作指導洪金寶負氣出走,並留下“不可以隻當自己是人,其他的都是狗”這樣的不忿之語。羅家英和吳孟達這兩位曾經和他搭檔的資深演員對周星馳的為人也頗有微詞,羅家英說過“這個人把錢看得太重”,而吳孟達則認為周星馳已經把自己架在了一個高度上,容不得別人否定他。
王晶的一句話或許可以視為部分同行對周星馳的看法:“他這樣的性格,唯有自己拍自己。”
周星馳之所以落入如此“眾叛親離”的處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強烈的控製欲和獨裁作風。在拍攝《少林足球》時,周星馳因為多次嫌李力持拍攝的片段不夠好,在片場當眾大罵,甚至自己拿來重新拍過。與洪金寶的矛盾也是因為周星馳多次否定洪金寶的拍攝計劃所致。在私底下有些內向甚至害羞的周星馳,一旦進入工作狀態,似乎立刻成為另一個人。
這種強烈的控製欲和我行我素的作風,在他演藝事業早期便已初現端倪。在1983年版《射雕英雄傳》裏扮演龍套宋兵乙時,周星馳就給自己設計了一套戲:“其實我當時確實和副導演商量,能不能讓我先擋她一招,第二招再被打死?但導演很忙,根本就沒理我,罵著說‘趕快上場’。”當時人微言輕,自然無人理會。當他嶄露頭角之後,強烈的主見就暴露無遺,淩寶兒說自己曾經接到一位“影圈大哥”的粗口電話:“那個人打電話到家裏,在電話裏不斷地講髒話,內容大概是問我如何教育兒子的。他說:‘有沒有搞錯?想約他吃頓飯都這麼難?這麼不給麵子?小心點啊!’”當她將電話內容擔心地轉述給周星馳聽時,周星馳也隻是默不作聲,臉上看不出絲毫反應。
對於自己的這種不合群個性,聰明的周星馳當然冷暖自知。早在1994年接受媒體采訪時,正當紅的他就這樣剖析自己:“我相信沒有太多人會喜歡我的為人。”
在周星馳與他人的相處模式中,混雜著“防備”和“害羞”。無論跟多熟的人開玩笑,周星馳都會緊張地盯著對方的眼睛,觀察他的反應。當年在香港周星馳到劉鎮偉住的酒店找他,因為過於緊張,幹脆用從門縫裏塞紙條的方式來代替見麵。
在《西遊·降魔篇》的宣傳活動中,幾乎所有主創都會被要求評論周星馳是不是那麼不好合作,周星馳則小心翼翼地為自己解釋:“在工作時我很認真,但也不會很專製。有時可能我是有一些過分,但你在工作嗎,沒辦法。”
在電影圈這個講究人緣的名利場,周星馳如同一個異數。他享受著與生俱來的智力上的優越感,但當這成為唯一標尺時,就顯出周星馳在情商上的不足。文雋在2009年曾掀起一陣“反周星馳”的浪潮,在那篇宣告“周星馳時代結束”的戰鬥檄文中,他不客氣地說道:“周星馳自絕於這種人際關係,當然會使自己愈來愈孤獨。”
或許對於周星馳來說,與人打交道從來都不是他真正感興趣和在乎的事情,他也從不害怕孤獨。電影已經給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所有歡愉,他就像一個浸淫在電影遊戲裏的孩童,眾人以為的“惡”,比起他從電影中得到的快感,實在是微不足道。
正如《西遊·降魔篇》聯合導演郭子健對周星馳的一樣:“他是一個大孩子,他不會理會其他人感受。”
愛情:暗流湧動
對於自己的感情生活,周星馳向來對媒體三緘其口,雖然圍繞他的緋聞從沒有停息的跡象,從羅慧娟、張柏芝、朱茵、於文鳳,再到現在的舒淇,不論傳聞如何甚囂塵上,周星馳都擺出一副從不承認的死硬模樣。
淩寶兒曾向媒體披露周星馳的一段往事。在他四歲那年,一次淩寶兒帶他去看電影,卻被他撞見父親跟另一個女人在同一家戲院。或許是父母失敗婚姻給自己留下的心理陰影,周星馳對於感情的態度總是顯得不那麼直率,已經年過五十的周星馳不但與婚姻無緣,甚至沒有給予任何一個女友以正式的名分。
2012年,於文鳳與周星馳打官司追討傭金,並且高調宣布身份為“周星馳前女友”,算是從側麵坐實了她與周星馳曾經十年愛情長跑的傳言。在媒體眼中,於文鳳不但是周星馳的相處時間最長的戀人,更是其商業投資上的“幕後軍師”。即便如此,周星馳也隻是在私下裏說了一句:“文鳳不僅是最能了解我的知心好友,更是我的紅顏知己。”
最終,十年的愛情長跑換來公堂對簿,但對熟悉周星馳的人來說,這樣的事情並不新鮮。在《大話西遊》裏,至尊寶與紫霞仙子生死相隔,戲外兩人也勞燕分飛,傷心至深的朱茵甚至留下了“今生不會原諒他”這樣的決絕之語。與周星馳分手之後,朱茵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他“愛情心智不夠成熟”。當過於硬朗的行事風格和孤僻的性格投射在愛情上,毫無疑問將成為刺向戀人心髒的一把利刃。於文鳳對周星馳滿心傾慕,甘願放棄優渥生活,做周星馳背後的隱身人,最終也難以為繼。
在電影事業上,周星馳尚可做一個童心未泯的天才,但在感情上,人們不需要天才,隻需要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戀人。周星馳的朋友宋子文評價他說,在他心裏,一直有一道壁壘用於保護自己。在《西遊·降魔篇》上映之後,很多人發現片中的舒淇分外眼熟,這個對玄奘一見鍾情並死纏爛打的驅魔人,有著許多《大話西遊》裏紫霞的影子。有人評論,周星馳用《西遊·降魔篇》完成了一封寫給朱茵的情書。
隻是這封情書遲來了許多年。《大話西遊》裏那句經典的台詞“愛你一萬年”,到了《西遊·降魔篇》中,成了“不要一千年,一萬年,就現在”。周星馳已經到了要握緊當下的年紀,對於情感的防備,也應當被時光磨平些許倒刺。
但對於周星馳來說,愛情依舊是一道關於緣分的無解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