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赤本地很少有人會來福祿壽市的玉器店買東西,大多是外地不諳世道的人買的多,倒不是這裏贗品多,而是商家一個比一個精,破銅爛鐵拿到這裏也能被他們吹成奇貨可居的精品。
城東頭有個錢姓世家的公子,據說一時好奇在這裏買過一件碧器,當時花費三千兩銀子,回家供為至寶,哪知被來家做客的一位工匠一語道破此物價值,不值十兩,將那錢家公子氣的七竅生煙,揚言要砸了那家店鋪,此事當時可謂鬧得滿城風雨。
以至於再來這裏買玉石碧器的人都學會砍價,不是十幾兩的砍,而是非常大度直接砍幾千兩下來。
慕北陵站在門邊,餘光鎖定木架一腳,不動聲色。
猥瑣老頭拿著錦鯉戲水的擺件侃侃而談,口若懸河,絲毫沒有察覺男子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
直到猥瑣老頭覺得吹得實在不能再吹,慕北陵才反神看去,嘴角微揚,指著木架問道:“這個架子,你買不買?”
猥瑣老頭一怔,仿佛沒聽清他說什麼,“你說什麼?”
慕北陵重複一遍:“我問你這個木架子賣不賣?”
猥瑣老頭收斂笑容,若有所思。
靜了片刻,猥瑣老頭再度露出猥瑣笑容,擺手道:“一坨爛木頭有什麼好的,客官還是看看這塊滄瀾玉璧……”
慕北陵搖搖頭,收回視線,如此對牛彈琴之事,他不願做,也不屑做,抬腿邁出門檻。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猥瑣老頭的聲音:“等等。”
慕北陵二度駐足,轉頭,道:“還有事?”
猥瑣老頭一改之前風采,此時原本佝僂的後背漸漸挺直,雙手複背,長衫子一直遮到小腿,再看去頗有仙風道骨之意。
慕北陵走向店門,老頭側身讓開門口,迎他進去。
第一次走到靠近南牆的椅子上坐下,青衣婢女俏生生站在旁邊,餘光不時瞄向老頭,充滿警惕。
老頭出奇的將錦鯉戲水放回架子,走向旁門,路過慕北陵時淺問一句:“茶還是酒。”
慕北陵嘴角微揚:“茶,有猴魁更好。”
老頭笑起,笑容如沐春風:“隻有最廉價的碧葉。”推門進去內屋,很快拿著兩個土杯一個茶壺出來。
老頭挨著慕北陵坐下,將土杯放在案幾上,提壺斟茶。
確實不是好茶。
老頭端起一杯淺抿一口,發出猶若品嚐人間美味的嘖嘖聲,兀自說道:“年輕的時候鋒芒畢露,以為自己很有本事,天下之大就想出去闖闖,不怕你笑話,除了極西北的阿羅州,剩下的十二州都跑了個遍,見過的王公貴族可以他娘的在福祿街疊上三疊,也見過兩軍廝殺,一方三百萬將士,一方三百六十萬將士,殺了七天七夜,那血流的,反正填滿城外那條河沒問題。”
“有被人敬仰膜拜的時候,也有遭白眼的時候,我從來就沒把自己當成什麼聖人,偷偷摸進澡堂子偷看美人洗澡,走到街上氣血來潮順個錢袋什麼的,老頭子我都幹過,好在咱命好,沒被人抓到過。”
慕北陵安靜聽他說話,第一次伸手握起土杯,入手刺撓,沒有瓷杯溫潤圓滑的質感,抬杯至鼻前嗅了嗅。
味道好像沒那麼次。
“後來在金州碰到個高人,是真的高人,不是那些掛著偽善麵具,招搖撞騙的家夥。”
老頭怕他誤解,特別解釋一番,“那尊錦鯉戲水就是從他那買來的,知道我花了多少錢麼?算了,還是不說這個,免得你覺得我是瘋子。”
“也許是頓悟吧,也有可能是被他點化,反正就沿著一條路走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累了,想歇歇而已,花了點錢,買了個鋪子,做起這個勾當。”
老頭自嘲一笑,沒在意男子光彩熠熠的眼神,瞟了眼牆上的墨寶,繼續侃侃而道:前麵還有幾個字,被我撕了,不為別的,隻覺得那個高人臭屁的很,滿嘴大道理,可笑的是老頭我又說不過他。”
也許很久沒有一次性說這麼多話,老頭說到口幹舌燥時仰頭灌下滿杯茶,捋出片杏黃茶葉,呸到地上,還不忘惡狠狠的咒罵幾句,大致意思也就是“連片茶葉也給老子添堵”之類的。
“那東西不是什麼好貨色,不過是那個高人曾經戴過的一枚木簪而已,僅此而已,你要真喜歡,拿去便是。”
慕北陵淺抿口茶,放下土杯,轉麵看著這個有點像憤世嫉俗婦人的老頭,踟躕分許,說道:“多少錢?”
老頭擺擺手:“不要錢,這東西在你眼裏視若珍寶,在我看來就和外麵街道上的牛糞馬糞一樣,反倒是放在這裏壓得我喘不過氣,緣分二字說不清道不明,權當是你替我解開這氣數,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
慕北陵頷首致謝,道了聲:“這茶不錯。”
站起身來,想了想,還是從腰間掏出枚銅幣,放在桌上,也不管老頭願不願意收,丟下一句:“我身上隻有這麼多,就算你想再要點,也沒有。”
走到木架一腳,沿著那條幾乎微不可查的縫隙取下簪子,握在手中,不發一言邁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