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約莫半柱香時,慕北陵放下已經見底茶杯,打破沉默道:“聽說大人有個叫壽俊文的門生曾在朝中任通政司參議,後來因為得罪都仲景被外調到薊城做了同知?”
捧著茶杯暖手的陳直點點頭,“俊文抱負挺大,就是性子太直,用牽強點話來說就是恃才傲物,看得慣的不吝讚美,看不慣的會直言不諱,和他同時來的邵文子敬等人雖然才識比不過他,好歹也能安穩做個翰林院侍讀學士,他不在朝為官也好,省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得罪人,惹出殺頭之禍。”
穿著素布麻衣的婦人小心翼翼起身斟滿茶杯,,北陵點頭致謝,朝陳直說道:“大人是想說害怕朝裏再出個都仲景吧?”
陳直含著茶杯口默不作聲,茶水騰起的熱氣鋪在他臉上,老態盡顯。
慕北陵含笑道:“或者說大人覺得北陵會變成都仲景一樣的人?”
陳直認真思量一番,直言不諱道:“自古以來便有挾天子令諸侯一說,亂舞春秋的曹氏更是將這手段用到極致,先王七歲登基,都仲景那個時候還隻是帝師,短短兩年時間憑借先王信任官至大一品,位同諸侯,興許一開始他也沒料到會有今後的成就,就像將軍,興討伐之師時應該也沒有攻朝之意,但劍已出鞘,有的東西並不受將軍控製。”
一語中的。
慕北陵愣了愣,哈哈大笑,“大學士果然是大學士,都說您最懂中庸圓滑之道,是西夜廟堂裏難得一見的常青樹,此話果真不假。”
慕北陵絲毫沒顧及臉色已經開始變化的陳直,喝了口溫度正好的猴魁,淡淡道:“那依大人之言,北陵已經注定要走都仲景的老路咯?”
陳直不敢妄言,幹笑道:“將軍之意,下臣豈敢擅自揣測。”
慕北陵暗罵聲老狐狸,好賴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慕北陵輕輕放下茶杯,轉頭看向大門正對麵牆上掛著的“醉聽波瀾”四字,他暗自品味,一個“醉”字道出萬千玄機,問道:“這是大人的墨寶?”
陳直微微點頭。
慕北陵讚了句“好字”,起身走到字下,雙手背後,抬頭瞻仰,“醉聽波瀾,大人非醉,反倒是比廟堂裏那些屍位素餐之人清醒的多,應該書成醒聽波瀾才是。”
陳直苦笑搖頭,及胸白須輕顫,“於此天雷滾滾時,醉和醒還有何分別,不過都是些瞞天過海欲蓋彌彰之舉。”
背對房門的慕北陵沒有接話,反倒是有些不習慣如此壓抑氛圍的麻衣婦女皺著黛眉低聲斥道:“老不死的,說人話。”
陳直白須更顫,回頭狠狠瞪了婦人一眼。慕北陵頓時被這市井油語逗笑,就連一直沒開口的武蠻也是一個沒忍住,噗的噴出一口茶水。
慕北陵收回視線,婦人趕緊低下頭,抬手整理沾在額頭上的亂發,慕北陵笑道:“夫人,北陵若是希望陳大人重新入朝振興西夜朝綱,夫人以為是行還是不行?”
眼神明顯有些慌亂的婦人想也沒想說道:“將軍說的,自然行,這是我家老頭子的榮幸啊。”
大學士陳大人家有名悍婦,這是西夜朝堂上下人所共知之事,倘若哪天陳大人上朝時帶著烏青眼,不用想,一定是在家遭到不公正待遇,當然,這位位極人臣的老臣隻會笑著說“意外意外”,以至於後來每次上朝那些重臣都喜歡拿這事開玩笑,戲謔幾句“陳大人今天沒意外啊”。
但同樣,這悍婦一不愛名,二不喜利也是眾人皆知,曾經有人為了求官,抬了一大箱子的金條來大學士府,結果被這長相並不出眾的悍婦指著鼻子一通怒罵,還把金條直接扔到大街上,那件事當時可是轟動整個朝城。以至於不少人認為陳直一輩子的清貧和他娶的女人有莫大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