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橋,珍貴的幻覺
生活
作者:史航
“一天早晨,從夢中醒來,侵略者闖進我家鄉;遊擊隊呀,快帶我走吧,我實在不能再忍受;如果我在,戰鬥中犧牲,你一定把我來埋葬;請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崗,再插上一朵美麗的花……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抄下這歌詞,似已聽到口哨聲,好像黎明破曉,正該上路登程。當年這歌都進了楊振華金炳昶的相聲《下棋》,此刻回想,卻未沾染一點油滑,隻覺得它來自最高貴的戰爭電影,最動人的敵後穿梭。
首先難忘的是守橋德軍的兩位長官的舌戰,霍夫曼博士:“請允許我問您,戰爭開始您是什麼軍銜?”馮菲爾森上校:“上校。”“戰爭開始我隻是一個黨衛軍上尉,戰爭是發揮一個人才能的好機會。”“如果他能活得長的話。”“您不是還活著嗎?”“我受過四次傷。”“三次,是三次,第四次您不過被炮彈震了一下。”
這邊的輕蔑你若學不到,可以學學遊擊隊那邊如何挑選戰士。主人公老虎本來在休假(那時的遊擊隊還能休假!)現在要挑選部下去敵後炸橋。三個戰士習慣的武器分別是刀子,繩子,槍。你隻要記住那個喜歡刀子的就行了,他叫迪希,可我們同學間都喊他刀子。
老虎隻挑了迪希,然後去找炸橋專家、意大利人朱塞佩·紮瓦多尼。他和小徒弟班比諾在一起,每次爆破前他們都要叨咕:“好運氣,班比諾。”“好運氣,紮瓦多尼。”紮瓦多尼對迪希有點不以為然,見麵午餐,他問人家:“朋友,你吃嗎?”回答是慢吞吞的,我特喜歡模仿的:“有就吃。”紮瓦多尼問老虎:“他會幹什麼?”“什麼都能幹。”“可是他會笑嗎?哎,朋友,給我刀子。”迪希不動聲色,刀子就飛過來了,紮在餅上,紮在意大利佬的手指間。哼哼。
現在要找建築這座橋的工程師。可他“跟自己都不合作。他連茶杯都不會打碎,還會炸毀他的橋?”老虎趕到工程師家,蓋世太保正要帶走他。工程師看著這一番惡鬥,然後鬱鬱寡歡地問:“我該榮幸的跟誰走呢?”雖然一起上路,但工程師始終覺得自己是個被挾持的人質。當他知道此行是為了炸他的橋,就溜了,而班比諾為了找他,陷入德軍包圍圈。紮瓦多尼別無選擇,他剛才還說:“聖母啊,好艱難的一天啊。”現在他長嚎一聲:“好運氣,班比諾!”然後扔出了炸藥。
這一刻太難忘了,玉石俱焚。幾年後,導演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也出現了抗日土匪瘦煙鬼,被迫開槍打死要落在日軍手中的女衛生員的情節。
遊擊隊落到了德軍手中,審他們的軍官叫貓頭鷹。他帶來全片最精彩的台詞:“先生們,你們這趟旅行得不錯啊……我給你們看看手相……這是一個殺過人的手,一個老兵和多年流浪漢的手……這條紋能幹大事,但是壽命短,我預言你的橋要比你壽命長……請你把手放下吧,女人的心思我總是捉摸不透……從餐廳給他們拿飯吧,我付錢。”
遊擊隊還是逃出來了,他們來到橋的麵前。工程師眼睛亮了:“變漂亮了,跟峽穀融為一體了。”竣工後,他就沒來過這裏。因為班比諾的死,歉疚的工程師決定跟大家到橋上,但不參加炸橋。
可是紮瓦多尼被擊中,最後能按下把柄炸橋的,隻有工程師,而且,引線卡在石縫裏他甚至隻能站在橋上炸橋,與自己的橋同歸於盡。
再見了,美麗的橋,你被霍夫曼的勤務兵形容為“像個屁股,像臀部”,但你依然是一座美麗的橋,一座美麗而不複存在的橋。
《橋》的姊妹篇是《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演員班底相同,那也是個好電影。若你都還沒看,建議先看《橋》。然後你會發現,橋上橋下犧牲的人,在薩拉熱窩複活了。
這是一個令人無限感激的珍貴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