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城的氣候比李隆基住的上黨縣要寒冷些,出門的急,兩個人都沒有穿夠厚襖子,半夜時分又開始飄起鵝毛大雪,寒風凜凜,兩人瑟縮成一團行走在大街上找客棧住。
武霓裳最是怕冷,李隆基不忍,又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可她又見不得他如此單薄,索性放開瑟瑟發抖的作勢,鵝毛般的雪花像是飛舞的梅花一般,旋轉,墜落,或是停留在他們的衣裳上,堆積成一團白色不成形的花,或是停留在他們的睫眉和頭發上,恍如夢境中他們與子偕老的模樣。
“三哥哥,要是能和你這樣一直走到人生的盡頭就好了,就算雨雪交加,寒風呼嘯,我也不怕。”武霓裳張開雙臂,像隻樹梢上的喜鵲,歡快地在寂靜無聲地巷子裏輕輕哼著歌,腳步輕盈地起起落落,一支白紵舞跳的出神。
她很少會起舞,除去教舞的師父,大概就隻有李隆基見過她跳舞的樣子,而這些年宮中多有變故,他們也算是聚少離多。此時武霓裳比起當初梅園初見時豐腴了不少,舞姿翩若驚鴻,比起趙倩笙來,也不相上下,他甚至自己都未發覺,此時此刻那眼裏就要溢出的愛意。
一路上皎潔的積雪被兩人踩的黑乎乎的,天亮前才好不容易找了間客棧住下。
李隆基推開窗戶,望著已經泛白的天空,他竟一點兒睡意也沒有,那些緊繃了十多年的神經居然鬆懈了很久,就像從未有過與母親的生離死別,從未有過武則天時代的膽戰心驚,和如今的權利相鬥、生死邊緣掙紮的日子,他回頭去看床榻上靜靜入睡的武霓裳,這樣的感覺,真好。
武霓裳一直睡到了晌午才醒,李隆基正坐在窗前的塌上看書,見她醒了便放下書,又從溫在炕上的熱水裏擰了把毛巾遞給她“快洗把臉吃點東西,我們該回去了,出來的時候也沒同誰打過招呼。”
武霓裳接過毛巾,仔細地擦洗幹淨“回去之前,三哥再帶我去個地方好麼?”
李隆基自然不會拒絕,卻原來武霓裳所去之處,即是折花樓。
趙倩笙一舞名動潞州,知音難覓,她自然是要前來拜訪的。
聞言趙倩笙每日隻會在申時末登台獻舞,原以為會走空一場,李隆基帶著她入了折花樓時卻剛好見到趙倩笙就在戲台之上翩躚起舞。
他抬頭望她一眼,淡淡一笑,她還是依舊如那日的風姿綽約,舞姿曼妙,卻不知為何,他再一聞那梅香,竟覺這蘭香淡然無味。
折花樓的老板娘金姨早就打眼到了李隆基,連忙上前請他們去了雅間落座,武霓裳眼下卻是什麼心思也沒了,隻顧著看台上那抹輕盈的湖綠色身影熟絡地跳起一支前溪舞。
李隆基拿她沒了法子,隻好替她泡了一盞梅花茶,又斟了一杯遞給她。
“霓裳”
“嗯?”
“她重要還是我重要?”
李隆基指著戲台上的趙倩笙黑沉著臉問她,她回過頭,這才看見他正舉著一隻沏了淡淡花茶的白瓷杯給她,她於是訕訕地接過,咂了一口茶,然後言笑晏晏地看著他,卻又聽他淡淡道“咱們多久才見一次?”
不遠千裏費盡心機地來到潞州,隻為了趕上他的生辰,而他此番言行總是讓她覺得他們之間是有些與從前不一樣了,她的心中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又正巧這時候趙倩笙一舞跳完,絲竹之音漸退,他已經起身拉起她就往外走“回去了。”
雅間之外,那絕塵離去的背影落在趙倩笙空洞無神的眼眸中,胸口像是一湖平靜的冰水,被他不經意地輕輕一撥,漾起層層疊疊的漣漪,再也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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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特意命人在樂閣隔了雅間給她暫住下來,麵對那些樂器,她自是喜不自勝,而他近日來卻很是忙碌,除了早晚間必到樂閣與她一起用膳之外,其餘的時間裏都是見不到他的,她覺得好生無趣,又不願早早地回了長安,百無聊賴之下,她獨自換了一身男裝又一次踏進了折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