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長安城一陣人仰馬翻，彈劾李隆基的奏疏幾乎是在瞬間紛踏而至紫宸殿內，李旦的案前堆積成山，那些早晨還極力推薦李隆基被立儲君的大臣，眼下已是怨聲載道，隻是李旦一力壓下，立儲之事便被拖延下來。
孫夜時趕到時，禦醫窮盡畢生所學才止住的血又一次即將洶湧，陳玄禮急匆匆地將他領進殿內，他放下藥箱麵對著李隆基作揖行禮，然後轉身走至塌前，撩開簾幔時，他年輕的瞳孔中隱隱閃過幾分詫異和喜色，眉目間的風采，倒與武霓裳頗有幾分相似。
“救不了她，就別想再走出這個殿門”
李隆基站在孫夜時的身後，聲音輕且緩，然而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樣平淡的語氣，與自己手上已經被捏碎了的翠綠岫玉扳指完全不吻合。
“殿下盡管放心，在下定會豁了性命救她”他的麵色沉重，像是麵對著生命裏及其重要的人，眼神中的堅定使李隆基稍稍安下心，他屏退了殿內的所有人，隻留下了禦醫。
“利刃恰好刺到了血脈，好在沒有傷及內髒，我已經封住了幾個大穴，暫且保住了性命，隻是傷口太深，封穴根本不能維持……”
孫夜時一邊伸手開始把脈，一邊去揭開武霓裳胸前的衣物，幹涸的厚厚血痂和著還在滴出的鮮血，血腥氣縈繞著整個殿內，她的臉色已無半分血氣。
“這樣已經幫了我很多”他的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經開始沁出密密的汗水“先師曾受教於孫師，於血肉中阻斷血脈，以達止血的功效，可起死回生。”
禦醫聞言大駭，驚諤的神色隻差跳腳“先生可試過？”
孫夜時搖頭“孫師言，膽欲大而心欲小，這是眼下唯一的辦法，否則就隻能看著她死！”
年長的禦醫還想再說什麼，李隆基已經上前將他攔住，目光沉重地投向孫夜時“按你說的做”
孫夜時有些怔愣於此刻的李隆基，但他並沒有一刻猶豫，吩咐禦醫去準備熱水，然後打開他的藥箱。
尖銳的剪子開始在她的皮肉裏翻攪，孫夜時持著剪子的手卻是穩妥異常，漸漸昏暗的天色照不見他已經滲濕的後背。
如果不能找到被刺破的血管，如果不能將血阻斷，如果那些剪子在她的皮肉裏發了炎，他根本無法去想象會是怎樣的後果，於是隻能聚精會神地去做，哪怕她的皮肉被攪的麵目全非，剪子在她的胸口一點點淩遲。
“痛……”
武霓裳的眉頭皺的像是百襇裙的紋路，汗水從鬢角淌下，和眼角的淚水混合著，浸濕了枕子。
李隆基的手被她掐著，她薄薄的指甲已經嵌進了他的皮肉，他卻絲毫不覺得疼，耳邊是她反反複複一句虛弱漂浮的囈語。
“三哥哥……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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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刮起了一陣大風，殿外的梧桐樹被吹的呼呼作響，屋簷的八角銅鈴發出清脆而詭異的聲響，一陣陣急促的叮叮聲，在深夜裏，猶顯鬼魅。
孫夜時的身體已近乎虛脫，銀針從武霓裳的穴位上盡數拔出，侍女又替她換上了幹淨的內衫，天色將明，他低頭看了一眼昏了又痛醒，醒了又昏過去的武霓裳，渾身一軟，倒在了床沿。
禦醫匆忙地上前去扶他，縱是疲憊不堪，卻還是禁不住歎了聲“孫大夫……果真是妙手回春……”
在外侯了一夜的陳玄禮這時已經進了殿內，他吩咐內侍安置孫夜時歇息，又行至李隆基麵前，低聲道“殿下也去歇息歇息，已經幾夜未眠了，大事未定，莫要將身體累垮了。”
李隆基知道他所說的大事是指太子之位，然而此時此刻，他隻想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醒過來，旁的事，他便再也不願去想，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