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代衍聖公
燈下隨筆
作者:李木生
與眾多平民的孔子後裔相比,甚至與孔鮒、孔尚任、孔繼汾和孔繼涑等人相較,走了另外一條路的孔子的後裔們,是與皇權專製主義始終保持一致的曆代衍聖公。
孔子自己也許並沒有想到,歿世之後的他,會在此後的中國曆史之中,成為統治者關注的焦點和最大的幫忙者,並從而成為影響中國發展進程的一個巨大的力量。
首先是曆代統治者,對於布衣孔子的追封。這種追封,是從他逝世之時起就開始了的:魯哀公在他的誄詞中,就已經稱孔子為“尼父”。此後的追封可謂愈演愈烈。西漢孝平帝元始元年追諡孔子為宣尼公,東漢孝和帝永元四年改封孔子為褒成侯,北元魏孝文帝太和元年諡為文宣尼父,北齊高皇帝封為素王,北周靜帝大象二年封其為鄒國公,隋文帝贈先師尼父,唐高祖武德七年詔以為先師,唐太宗貞觀二年、十一年分別封為先聖、宣父,唐高宗乾封元年封為太師,唐高宗嗣聖七年封隆道公,唐武則天天授元年封隆道太師,唐玄宗開元二十七年封文宣王,後周太祖廣順二年封至聖文宣師,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封玄聖文宣王、五年又改諡至聖文宣王,元成宗中統三年改封大成,元武宗大德十一年加封大成至聖文宣王,明太祖洪武元年封宣聖文宣王,明嘉靖八年改封至聖先師,清世祖順治二年封稱大成至聖先師。
在這個長達兩千年的追封熱潮中,號稱馬背上的民族——蒙古族——在中原地區所建立的元朝,可說是將孔子追封到了一個無以複加的地步,也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大成至聖文宣王”是一個高的“可怕的頭銜”,被抬到了一個“嚇人的程度”。被封的原因,元武宗大德十一年的封詔表示的明明白白:“蓋聞先孔子而生者,非孔子無以明。後孔子而生者,非孔子無以法。所謂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儀範百王,師表萬世者也。朕纂承丕緒,敬仰沐風。循治古之良規,舉追封之盛典,加號大成至聖文宣王。遣使闕裏,祀以太牢。於戲!父子之親,君臣之義,永惟聖教之尊。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奚磬名言之妙。尚資神化,祚我皇元。”
“尚資神化,祚我皇元”,前麵的堂皇大論都是鋪墊,隻有這兩句才是最終的目的。
競相追封之後,還有競相祭奠。二十多個世紀裏,彈丸之地的曲阜,竟能持續地成為偌大中國的精神“聖地”。從漢高祖劉邦開始,有十一個皇帝“駕臨”曲阜祭孔,其中光是清朝乾隆皇帝就八次到曲阜“朝聖”祭孔,並行三跪九叩的大禮。至於皇帝委派官員來曲阜致祭更是頻繁平常,達一百九十六次之多。
隨著孔子頭上名號的日隆日貴,其嫡係後裔也被追諡加封。孔子的兒子伯在宋代被追封為泗水侯,孫子子思被封為沂水侯、沂國述聖公。其後的子孫,從西漢迄北宋仁宗,被封諡的爵位計有奉祀君、博士、高密相、褒成君、關內侯、褒成侯、褒亭侯、宗聖侯、奉聖亭侯、崇聖大夫、崇聖侯、鄒國公、紹聖侯、褒聖侯、文宣公等。
從唐玄宗開元二十七年(739)封孔子為“文宣王”,並加封孔子第三十五代孫孔璲之為“文宣公”,至宋仁宗孔子第四十六代孫孔宗願,已傳至十二代。仁宗至和二年(1055),集賢院祖無擇奏言:不宜用祖先的美諡加號給後嗣,請別定封號。於是仁宗便在這一年三月下詔改封孔宗願為“衍聖公”。從此,“衍聖公”之爵在孔子嫡裔中世代相襲,曆金、元、明、清皆相沿無異。“衍聖公”這一稱號一直延續到1935年,達八百八十年之久。
在此之前,漢代所封“關內侯”是十九等爵,“褒亭侯”是二十等爵,魏“宗聖侯”是十八等,劉宋“奉聖亭侯”位秩五品,北魏“崇聖侯”秩從二品,北齊“恭聖侯”秩列三品,唐“褒聖侯”位列三品,直到清順治元年,“衍聖公”階正一品,班列尚書之上。
公元1055年始封孔子第四十六代孫孔宗願為衍聖公,1935年終止襲封的“衍聖公”、改任孔子第七十七代孫孔德成為“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衍聖公”的一始一終,我們不妨錄下這兩份曆史文件。宋仁宗封“衍聖公”的詔書:“孔子之後,以爵號褒顯,世世不絕者,其來遠矣。自漢元帝封其爵為褒成君以奉其祀,至平帝時改為褒成侯,始進諡孔子為褒成宣尼公。褒成其國也,宣尼其諡也,公侯其爵也。後之子孫雖更改不一而不失其義。至唐開元中,始追諡孔子為‘文宣’而尊以王爵,封其嗣褒聖侯為文宣公。孔子子孫去國名而襲封諡號,禮之失也,蓋由此始。朕稽考前訓,博采群議,皆謂宜去漢之舊,革唐之失,稽古正名,於義為允。朕念先帝崇尚儒術,親祠闕裏,而始加‘至聖’之號,務極尊顯之意。肆朕纂臨,繼奉先誌,尊崇聖道,不敢失墜。而正其後裔嗣襲之號,不其重歟!宜改至聖文宣王,四十六代孫宗願為衍聖公。”而國民政府的新任命則為:“二十四年(乙亥,1935年)一月,國府十八日令:茲以孔子嫡係裔孫為大成至聖先師奉祀官,以特任官待遇。此令。”
各個朝代的皇帝需要孔子這塊招牌為自己支撐正統的門麵和聚攏收買人心,而為他們樹立起來並為他們舉起這塊招牌的就是曆代衍聖公了。而曆代衍聖公也就儼然成了孔子唯一的代表,當然也就在享受著優渥特權與豐厚利益的同時,樂此不疲地成為了皇權忠實的護衛者。一個皇帝之權,一個孔子之道(由皇帝們精心揉捏出的),就這樣相輔相成、合二而一,並在衍聖公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從而也就成為了兩千年間中國專製社會的一大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