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女性的不滿與無奈
女性天地
作者:黃豔春
讀了艾麗絲·門羅那個《逃離》短篇,透過其平淡樸實的語言和簡單無奇的情節,不難感覺到,與其說它是門羅在敘述第一主人公卡拉的故事,不如說是卡拉自己在講述自己的一段生活。而這生活實在平常得很,她那次貌似“大動作”的短暫逃離,其實也波瀾不驚,最後一切回歸平靜和正常。然而,正是門羅如此特有的故事和風格,不動聲色地給我們揭示了現代加拿大小鎮普通女性的性格命運、人生價值和現實邏輯。
按照門羅自己說的,“小說不像一條道路,它更像一座房子”,即它是立體的、充盈的、繁複的。因此本文嚐試側重於“對話”的視角,僅抽出“卡拉與自己的對話”、“卡拉與克拉克的對話”、“門羅與卡拉的對話”三個主要方麵,對《逃離》作一簡要的分析。
一、卡拉與自己的對話
故事一開始便是卡拉的內心獨白:卡拉聽見屋外的汽車聲,既猜想賈米森太太度假回來,又“但願那不是她呀”;“也許克拉克還不知道呢”,但他總有可能知道。這輕描淡寫的心理活動中夾雜著些許的見聞動作,卻展現了卡拉沉重的矛盾心態:事實上她可以確定那是賈米森太太回來了,但她又對此頗感恐懼。她害怕的是丈夫克拉克遲早會知道她回來了。這看似隨意擷取的開頭,卻為卡拉的整個命運,以及三個主要主人公的關係,布下了足以自然流暢地展開的“活眼”,也為這庸常而深刻的故事打下了耐讀、可信的基礎。
第二天早晨還下著雨,卡拉去馬廄幹著她喜歡的粗活雜活,應景想起克拉克等,但她最不開心的是小白羊弗洛拉的丟失,她擔心它遭遇不測;她接連兩個晚上夢見弗洛拉回到她身邊,還引著她來到馬匹中間與它們親熱。這段主要是夢境的回憶,寫得較為簡略卻不乏生動,使讀者初見卡拉對牲畜勝過對人(包括丈夫克拉克)的貼心關係。隨後寫到弗洛拉像她“閨中密友”,依戀她,它“有了能看透一切的智慧”,等等。這些或是卡拉心中所說,或是她所見所憶,也都是從她自己的角度講述,強化了她與小白羊關係的特別親密,乃至暗示了二者同樣逃離又回歸的命運。又有一次,卡拉冒著雨,好像還流著淚,一遍遍地呼喊弗洛拉卻無回應:這看似平常的尋找,卻表現了卡拉對弗洛拉深深的思念。後來就在卡拉出逃又回歸的那天晚上,小白羊突然跑回到賈米森和克拉克跟前,克拉克把它領回了家。但直到小說結尾,卡拉才與它發生了最後的交集:幾小段平淡文字呈現出卡拉自己心中簡單的對話:可以“一隻手捏著”的“頭蓋骨”包含“所有的了解”,但也可能“那裏麵什麼都沒有”;弗洛拉是被克拉克“轟走”或“放走”,似乎是為了“不讓它在近處出現來提醒他們”。提醒他們什麼?頭蓋骨是否就是小白羊?也許可以猜想,無論小白羊結局如何,盡管它與卡拉有過深厚情義和同樣的逃離和回歸,畢竟它隻是卡拉生活中的一個匆匆過客。
而卡拉更痛苦的事情之一是與克拉克“時斷時續的齟齬”。卡拉由提到弗洛拉竟然放聲大哭,眼淚鼻涕俱下,麵對賈米森太太的安慰卻連連說“太可怕了”,並訴說了她與克拉克的相互折磨,“再也受不了了”,道出了她要出走的想法。“隻要可能,我會付出一切代價這麼做的。可是不行啊。我沒有錢。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投奔”。她“胸有成竹地”想去多倫多找份馬棚活計自立,而且是迫不及待地此刻馬上就要走。但賈米森太太決定幫助她逃走後,她又一直緊張、發抖、激動,她既不想讓克拉克知道,又不想真正不告而別,以致在慌亂中把“allright(不會有事)”寫成了“allwrite(不會有是)”;但酒興又使她跟賈米森回憶起了與克拉克的相遇相愛:他是她的“吉普賽情郎”,她不顧父母強烈反對離家與他同居。這一大段情節以賈米森與卡拉的直接對白為主,夾雜著不少卡拉的回憶(與自己對話),也有不少述及賈米森的心理活動,其複調性很強。它發生於卡拉在賈米森家幹活之時,兩人對白基本上以賈米森為主導,但從整篇卡拉作為第一主人公的角度,不難看出其中主要的還是她與自己對話的雙聲:想逃離又沒錢,有錢了又激動又不舍……。在這個關鍵時候,她異常複雜的矛盾心理在門羅的文字敘述上卻是並不怎麼波濤暗湧,又借助頗顯冗長瑣碎的複調敘述,表現出她看似果斷卻實際糾結良久,似乎在她心底克拉克並非真那麼可怕、使她受不了,最終是靠著賈米森和紅酒的外力才勉強下決心。由此卡拉的心事重重和軟弱略見一斑,為她半途回歸埋下了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