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也會偷葡萄,當然是在葡萄還沒長成,沒有人看的時候去偷。那葡萄酸的她們幾個小臉都皺成一團,邊吃邊發出嘶嘶的吸氣聲,卻誰也不吐掉。皺巴著臉吃下一顆顆酸得不得了的葡萄。後來吳小年想到那麼酸的葡萄就會流口水,不是饞的,是被那酸勁嚇的。
吳小年家的小母豬是別人家送的,一個夏天被吳小年喂的白白胖胖,生了七個小仔,死了一個,還剩六個。
村上好多兒時的玩伴,都紛紛出去打工了,隻有第三生產隊的一個女孩和吳小年一樣考上了二中。打工的人回來時是衣著光鮮,穿金戴銀,可謂衣錦還鄉。
二姑姑和奶奶不時地勸吳小年不要讀書了,家裏也蓋房子了,她爸爸的壓力肯定不小,雖然這幾年承包了村上的加工廠,又做了一些生意,但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到最後還不是嫁人?她們勸吳小年不要讀書,和她的姐姐們一起出去打工。讓爸爸也輕鬆點,再娶個人。
看你幾個姐姐哪個不是穿的光鮮亮麗,村上沒幾個人有他們打扮的漂亮的。
吳小年隻是低著頭,不說話。她們說到無聊時也就不理她了。隻有小姑姑會斥責她們,說見錢眼開,這時候幾個人又會吵起來。
吳小年想多少年不因自己而吵架了?
是不是因為自己讀書而影響爸爸再娶?
吳小年沒敢問爸爸,她有一次含蓄地表達了一下要不自己不讀書了?爸爸甩下飯碗就出去了。吳小年再也不敢提了。
在吳小年要開學的時候家裏的房子也蓋好了,兩層小樓,爸爸住樓下,吳小年住樓上,吳小年很開心有自己的房間了,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了。
吳小年開心得經常在自己的大床上打滾。
在開學前幾天小姨送來了好幾件衣服。吳小年摟著小姨不讓離去。這些年吳小年穿的衣服都是小姨做的,淡雅素淨而大方。但九六年的時候流行鮮豔的衣服,上麵有大朵花的。
村上的婦女經常說,哎,沒媽媽就是不一樣,穿的衣服都這麼普通,看書記的女兒麗娟穿的多漂亮,那花朵跟真的似的。
每到此時吳小年總是默默走開,她心裏有點隱隱看不起這些嚼舌的人。
她是喜歡小姨做的衣服的,很合身,穿的很舒服,所以她從來沒買過衣服。也不想開口跟爸爸要錢,總想讓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給周圍人添的麻煩降到最少。
小姨說,去城裏讀書不比在鎮上,要照顧好自己,穿的也不能太寒酸,要買什麼東西可以問小姨要錢。
吳小年拉著小姨說:“小姨,我做你的女兒啊。”
“傻丫頭,我從來都把你當做女兒來疼的。”小姨摸了摸黑暗中的小年。
“小姨,媽媽是什麼樣的人啊?”
吳小年這麼多年從來沒開口過,但書讀多了,也漸漸釋懷了。
“姐姐啊,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但脾氣也很倔的,你大舅舅小時候最怕她的,你媽媽讓他幹嘛他從來不敢違背。怎麼今天突然想起問你媽媽了?”
“恩,沒見過媽媽,所以想了解了解。”
“小年啊,你一定要幸福,你媽媽才能安心。”
“媽媽又看不見。”
“不,你媽媽看的見,你的幸福是她最大的安慰。”
“知道啦。小姨,爸爸和媽媽是怎麼認識的啊?”
“嗬嗬,今天準備刨根問底啊?你爸媽是別人介紹的,你爸爸那時候可英俊瀟灑了,附近喜歡他的人可不少,後村教書的曹先生的小女兒打小就喜歡他。”
“那他們怎麼沒有在一起啊?”
“在一起了,哪還有你的事啊?”
“那爸爸喜歡她嗎?”
“那倒不清楚,我們不是一個村的,不是很了解。你爸媽是老汪介紹的,老汪和你媽媽很要好,老汪的老公和你爸爸又很要好,所以就互相介紹了。但那時候你爸媽互相都不滿意,不鹹不淡的,你爸爸送你媽媽的手表後來還被退回來了。後來不知怎麼就結婚了。我都有點糊裏糊塗的。”
“他們有緣分唄。”
“是啊,緣分吧。”
“爸爸很愛媽媽吧?不然怎麼不再娶呢?”
“你希望你爸爸再娶?”
“我不知道,我不希望別人來打擾我們家的生活。我又希望有人來照顧爸爸的生活,他一個人太孤單了,我總是要長大的。我希望他幸福。”
“哎,誰又不是孤獨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小姨你感歎什麼呀,小姨夫要調去無錫了,你也會跟著去吧?不過到時候我就見不到你了。”
“我也不想離開,你外公年歲大了,腿腳不好,我是希望能就近多照顧照顧。你二姨家又那麼遠。”
“可是你有你的生活了。”
“對啊,我有我的人生了。你小姨夫能去無錫,機會難得,他是不會放棄的。無錫一院已經派人過來辦手續了。”
“小姨,我不想你離開,我沒有了媽媽,我不能再沒有你。”黑暗中,吳小年哭了。
小姨摟著她也默默地流淚,她實在是心疼這個外甥女。
“小姨會常回來看你的。你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去無錫上大學啊。”
“我會努力的。”
爸爸一個人努力供吳小年上學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家裏蓋了房子就把這麼多年的積蓄花光了。
所以吳小年盡量少往爸爸要錢。
爸爸每個月給一百五十元給吳小年做生活費,上了高中還是要帶糧食的,不過隻需要帶小麥,交給學校抵早晚的餅的費用。中午的菜錢還是要交的,每個月六十元,到縣城裏每個月來回的車費是十二元。加上買買文具,女孩子買買飾品,大多數人月底總會沒錢。
但吳小年從不讓自己亂花錢,穿的是學校的校服和小姨做的衣服,吃的是學校的大食堂,高中了很多學生都在外麵小飯店吃飯,飯菜比較好。
吳小年從來不買什麼飾品衣服歌帶等,所以爸爸給的三個月的錢,吳小年總能花到四個多月。
因此也被班上的城裏同學取笑為本世紀最土的人,當然她們是不會當她的麵講的。這些話是畢業後,一個耐不住寂寞的女生講給她聽的,她們說,吳小年光剩了一個成績好,簡直不是新時代的女生,土得不能再土了。
吳小年雖然當時不知,但還是能感知她們的異樣眼神的。
高二的時候過年回家,有一個表姐要嫁人,大叔家請家族同姓人家的女孩子陪這個表姐吃飯,二媽就當著所有人的麵說,一大家族裏,就屬小年最土了,活脫脫一個窮酸書生。前村的大表嬸還假模假樣的批評二媽轉而安慰小年。
小年心理隱隱作痛,青春期的女孩總是愛美的,即使小年心理素質再好,也不禁覺得被暴露在太陽底下,被她們評頭論足而羞愧不已,小時候就沒有媽媽的自卑再一次湧上心頭。
小年倔強得沒有理會留她吃晚飯的大媽,堅持要回家。爸爸還沒有回來,小年早早的就上chuang睡覺了。
再一次被刺痛,小年有點受傷。
吳小年望著小泥巴笑的有點落寞,小泥巴也望著吳小年半眯著眼睛似在安慰。
不過吳小年很快就釋然,她對小泥巴說,她們都是別人,不是我該在乎的人,她們說任何話我不該放在心上,浪費我精神和腦力。她們說的話就像一陣屁,聞著臭,風吹過也就沒有了。
吳小年說完冷笑了幾聲,小泥巴跟著也喵嗚個不停。
爸爸第二天早上吃飯時對小年說,秀才不怕南山破。
小年吃驚地望向爸爸,爸爸忽然之語是什麼意思。
“你隻要好好讀書就可以了。”爸爸說到。
爸爸平時和小年交流很少很少,可以說一年也交流不了多少,但總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小年信心和勇氣,教會她做人的道理。
小年用自己的努力來對村上人揚眉吐氣,零二年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江南的一所大學,村上這一年考上了兩個女大學生,家家戶戶很是羨慕。他們看小年的眼光不再是忽視,而是眼笑眉開。並以小年為榜樣教育正在上學的兒女或孫子孫女,沒有媽媽而努力成才雲雲。
三年中和王靈莉、章安平的聯係並沒有斷,但不是很多,大家都長大了,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世界。王靈莉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章安平考上了南大。各自精彩著。
高三暑假裏都沒有壓力的三人聚會了一次,訴說著當年,憧憬著未來。
上大學,爸爸並沒有讓小年一個人去,第一次有爸爸送去上學,小年很是幸福,但爸爸回去的時候,小年哭了,一個人躲在陌生校園裏的小樹林裏哭了。
“卓然,你看有個女生在哭呢,不會失戀了吧?”一個女生低低的聲音傳進了吳小年的耳朵。吳小年不好意思轉頭,低著頭走開了。
李卓然望著吳小年的側臉微微一皺眉。
吳小年迷路了,不知道南校區的18號摟怎麼走。轉了快半個小時了,還是沒找到去南校區的大門。南校區是吳小年這一屆來之前剛建好的,四棟宿舍樓現代化建設,網絡熱水一應俱全。羨煞了師兄師姐們。
實在走累了,吳小年問了看到的第一個保安,保安笑著說是新生吧?吳小年低頭,在保安的指引下終於找到去南校區的路。
接下來的日子是跟著班級裏的女生一起去開班會,軍訓。日子過的忙碌而充實,整個人黑了好多,也瘦了好多。
但吳小年的軍訓生活還是不快樂的。緣由是她太差的體育,再一次讓她暴露在眾人之下,尷尬而自卑。
有一個軍訓項目,是雙腳交叉,原地坐下站起,站起時不能用手撐地。吳小年是坐得下去就是站不起來。
教官看她又不胖,大家都能站的起來,為什麼她一個人站不起來?以為她是故意的,就罰全班陪著她一起做。
無奈吳小年太缺乏運動細胞,在遭遇全班無數白眼之後,還是坐的下去站不起來,最多一次站到半路還是坐下去了,砰的一聲嚇壞了教官。教官怕出什麼事就沒再為難她。但吳小年的屁股為此疼了好多天。
李卓然是作為院學生幹部中的一員來慰問新生的,並且還代表院學生會做了簡單的歡迎致辭。
吳小年望著高大英俊的李卓然不敢置信,他是那個他嗎?初中三年三十封信,到底哪去了?堅持了初中三年個學期每個月一封信,上了高中吳小年再也沒寫過,她也有她的自尊,她的驕傲。
再一次見到李卓然是在寢室裏,以李卓然為首的一群院係學生會幹部來慰問新生生活是否習慣。
看到寢室值日表上的名單,李卓然問:“哪位同學是吳小年?”
吳小年沒有出聲,但另外三名同學望向自己,給出了答案。
“吳小年同學,麻煩你出來一下。”李卓然叫到。同學們和學生會的幹部們麵麵相覷,很顯然李卓然並不知道誰是吳小年,但…
站在寢室外,吳小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請問你家裏是哪裏的?”
吳小年很冷靜地報出了地址。李卓然就不能冷靜了。
“小年,真的是你嗎,我是然哥哥啊,怎麼不認識我了?嗬嗬,也對啊,都十年過去了啊。當年的小丫頭長成大姑娘了。不過你變化還真大啊,唯一不變的是那雙大眼睛。怎麼不說話了?”
“不知道怎麼稱呼你了。”吳小年繼續低著頭,表情訕訕。
“嗬嗬,你不是從小一直叫我然哥哥嗎?”
“可是現在我們長大了。”
“咱們的小年妹妹害羞啦?嗬嗬,我一直都是你的然哥哥啊。”李卓然笑的沒心沒肺,摸了摸吳小年的頭發,無視寢室裏探出腦袋的那幾個家夥。
“走了,進去了。回頭我來喊你吃飯,算是給你接風,咱們都十年沒見了。得好好聊聊。”
走進寢室,李卓然摟著吳小年的肩膀對院裏和係裏學生會的同學們說:“這是我妹,你們給多關照關照啊。”
“嘿,老大,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啊。”一個黑乎乎的家夥說到。大夥跟著笑成一團。
他們走後,寢室裏的三個女生圍著吳小年問東問西。
“那大帥哥是你哥啊?”
“據說是下一屆院主席哦,過幾天就上任。”
“剛才好像你們互相不認識啊。”
吳小年找了一些話隨便搪塞過去。
她對於見到李卓然已經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了,前幾天軍訓時就猜到他可能就是當年的李卓然。
但更讓她不能釋懷的是,為什麼三十封信都沒有一封回音?沒有任何理由能夠說服吳小年,即使他沒有收到,可是他知道她家的地址,也可以寫信去啊。為什麼這十年音信全無?吳小年不能原諒。
難道小時候的話都是兒戲?
但在李卓然叫自己吃晚飯時,吳小年還是去了。
沒想到有一大幫子人,吳小年站在桌前不知所措。
“來來來,小年,坐我旁邊。”李卓然起身拉過吳小年。
一桌有十一二個人。
吳小年忽然有點生氣,什麼叫給我接風?叫那麼一大幫子人幹什麼?
李卓然舉起杯站了起來。
“以後工作要忙了,估計能夠和大家相聚的時間也不多了,希望咱們張主席能夠找到滿意的工作,也希望我們這一屆學生會能夠繼承張主席的優良工作作風,繼續服務好廣大學長學姐學弟學妹。來,幹了。”說完大家鬧鬧哄哄地一起幹了麵前的一杯啤酒。
“李主席,以後要跟你混了啊。”
“李主席,你右邊一個女友,左邊一個妹妹的,盡享齊人之福啊。”
“卓然,以後學生會靠你了啊。你這麼有能力,我也能安心地走了。哈哈哈。”
大夥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吳小年一點興趣都沒有,不理會一桌人的鬧騰。
“學生會還是要靠我們大家一起努力的,在座的各位都是精英,有你們呢還怕學生會搞不好啊?張淩,有就業目標了嗎?你們下半年都要實習了吧?”
那人大概是前任學生會主席吧,吳小年猜到。
“不急,在學校裏先逍遙半年再說,以前都忙學生會工作了,沒有好好享受學生生活,現在要好好享受著最後的時光。”
“那是,到社會就不一樣了。”
“哎,李主席,你光顧講話不管你的左邊的妹妹啦。看著妹妹被軍訓折騰的又黑又瘦,跟非洲難民似的。真可憐啊,這些教官持續地在每年九月辣手摧花。”
“羅海兵,你閉上你的大嘴巴,別嚇壞我妹。小年,別理他們那群搓人。多吃點啊。”
“卓然,這是你妹?”
“是啊,從小一起長大的。”
“哦,青梅竹馬哦,嫂子,你家卓然不簡單哪。”
“還不興他有妹妹了?”李卓然的女友表現得大方而得體。吳小年聽了心裏不是滋味,但臉上依舊保持著微微笑。
一頓飯吃得筋疲力盡。
他們一行還要去KTV繼續盡興,怎麼勸說吳小年都不去,一頓飯已經夠了,何必再跟著一群不認識的人去掛麵具?
越是在人群中越是孤單,越是不自在,寧願一個人遠遠待著。
李卓然無奈隻得說先送吳小年回去。
吳小年笑得輕鬆而淡然,“不用了,然哥哥,這麼一點路,都一個月了我還能不認識啊。”
其他人跟著起哄說一定要讓李卓然送。吳小年堅決不讓,打了一圈招呼就走了。
校園的鵝卵石小路鋪滿了落葉,晚上沒有人掃,踩上去沙沙作響。吳小年感覺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擱得心疼。
蹲在一棵銀杏樹下,吳小年不想走了。
周五的晚上,校園裏人不多,大概很多人都出去了,看電影或聚餐或逛街。
昏暗的路燈下,吳小年揀了一片又一片銀杏葉,一片一片摞好。但,堆不了多高,就會轟然倒塌,甚至不要一片輕風的吹佛。
就像她和李卓然的關係,他是她的向日葵,那麼多年的溫暖所在,可是李卓然卻看不見她,十年間不聞不問,即使有兒時的溫暖,但扭不過歲月的重壓,還是倒塌散亂於生活的各個角落。
不過自己有什麼資格埋怨李卓然呢,不過是兒時的玩伴,誰也沒承諾是誰一輩子的溫暖,現在他是他女友的溫暖了,再也不能來溫暖另外一個女孩子了,自己已經失去了資格,十年之隔的資格。
淚滴在銀杏葉上,讓蒙了灰塵的銀杏葉明黃得更加耀眼。
銀杏葉啊,銀杏葉你是否會留戀樹梢的溫暖呢?吳小年呢喃道。
“銀杏葉無論何時都會給予自己溫暖。”一個低沉的男聲在身後想起。
吳小年被嚇了一跳,立刻回頭望去,未曾想蹲得太久腿麻了,忽然間的轉身讓她跌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兩腿維持著旋轉中的交叉姿勢。吳小年坐在地上抬頭望著身後的男生。
“在樹梢上它們可以汲取太陽的溫暖,飄落以後積攢的暖黃是它們的溫暖。溫暖是自己給予的,不要奢求從別人那裏得到。”
中等個子,瘦瘦的,長相清秀,白皙的麵容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流海略長,幾縷發絲劃過黑色鏡框眼鏡,遮住了半隻左眼。白襯衫,黑背心,牛仔褲,整個人清爽而清冷。雙手抱胸倚在後麵一棵銀杏樹上。
吳小年沒開口,她習慣先等別人開口,自己好有對策。
但對方也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吳小年等的不耐煩了,慢慢爬起來,準備離開,腿還有點麻,所以走的一瘸一拐且很緩慢。
“我們學校還有這麼不禮貌的女生嗎?”清冷的聲音響起。
“對一個陌生人需要怎樣的禮貌?”吳小年立住緩緩道來。
“幾年級的?”
“與你何幹?”
“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