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左雲非第一次離家那麼遠,需要那麼久。
下了巴車,左雲非看了眼手腕上暗淡不見光澤的手表,11:05分,不算太晚。理了理腳邊總共也隻有一個箱子的行李,左雲非邁開腳步走出車站。
車站門口擠滿了準備拉客的黃牛車。一個個笑容諂媚的司機,雖看著痞樣,但他們看人卻很準,哪些人容易被騙,隻要一眼他們就能認出來。
第一眼看見左雲非,張為富就知道,今天的第一筆生意來了。張為富以前也是個老實人,隻是後來發現自己越老實反倒越沒了生意,所以就在遇見左雲非前,他決定不再做老實人了。
一個快步上前,趁著左雲非還沒反應過來之際,搶過她手裏的行李,張為富笑的一臉慈祥:“小姑娘,第一次來N市吧?要去哪?我送你去。”
招劫匪了。這是左雲非手裏的行李被拖走時,她腦海裏的第一反應,正準備叫喊起來,張為富的詢問已經響起。左雲非愣了幾秒,看著張為富一臉慈祥的笑臉,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太沒道義,不由臉一紅:“是啊,第一次來。”
看著左雲非微紅的臉,張為富又忍不下心了,怎麼看都隻是個孩子啊:“一看就是個第一次出門的孩子,來上大學的吧?在哪呢?我送你去。”
“恩,第一次出遠門。來這裏上N大。”
張為富點了點頭,拖著左雲非的行李就往自己的毛驢車走去,一邊微微苦澀的說道:“我兒子也和你一樣,一個人離家上學去了。”
左雲非覺著有些尷尬,她在以前從沒像現在這樣自己一個人出過遠門。小學初中都是在父親的身邊念完書的,高中時雖然離家遠了些,但是後來每次,那個人都會接送自己來回返校,像現在這樣,左雲非真的沒有遇見過。
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司機突然的喃喃自語,她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些什麼,隻是在憶起那個人時,左雲非的臉色暗淡了下來,沒有了剛剛初至新地方的喜悅和好奇。
那個人,不知道怎麼樣了,現在還好嗎?
坐在司機毛驢車的後座,左雲非沉默著。記得以前,那個人也會這樣用一輛隻容得下他們兩人的毛驢車,載著她到處晃,那時候的感覺純潔又溫暖。
她想,如果當初的自己不那麼任性,是不是現在那個人還會在自己身邊笑罵著說:“傻丫頭,沒我就找不到地方了吧?”。
心口又隱隱開始作痛,原本以為經過那一年的時間,自己可以將那些過往的記憶埋得深些,用時間的塵埃掩蓋它的模樣,可是僅僅隻是掀開小小的一段畫麵,那些努力塵封的記憶就像潮水一般向自己湧來。
那個人,名叫林潤色,是左雲非的初戀,也是左雲非心口上深深留下的傷疤。
··············
林潤色,是個很溫潤的男生,溫和的像是初春的暖陽,隻是簡單的看著你就會覺著很舒心,很溫暖。
左雲非第一次和林潤色碰麵時,是在高中開學的第一天,站在小城鎮最好的學校門前。
學校坐落在海螺山腳,文溪河畔。左雲非曾經聽是教師的父親說過,這裏是宋代愛國詩人陸遊曾經遊學的地方,小鎮的人們都以此為豪,所以無論小鎮如何的搬遷改造趨於城市化,這裏卻永遠都是綠樹成蔭,充滿鳥語花香。這樣一個充滿著詩意的地方,即使是早已破舊的校門,也隻為學校增添一絲曆史的氣息,不覺著蕭瑟。
看著眼前陳舊,透著濃濃曆史氣息的校園大門,左雲非的心裏有興奮,有好奇,也有恐懼,這是第一次自己要離開家,和陌生的同學住在一起。
矛盾複雜的心情讓左雲非有些舉步維艱,這裏離家並不遠,坐巴車也隻要1個小時,可是來時父親對著自己說,女兒長大了,總有一天要從爸爸的臂膀下離開,那麼就從今天開始適應吧。
其實,不是沒發現爸爸眼裏的不舍和擔憂,不是不知道爸爸直到現在都在後麵默默的跟著,隻要自己一個回頭,爸爸就一定會放棄自己的堅持。
但是,這一次,左雲非不願回頭,就像父親說的,自己總有一天要離開他的臂膀。心裏的膽怯在這樣的激勵下少了一分,盡管還是有些緊張,但終究是邁開了步子。
左雲非不是好強的孩子,一走進校門,她就後悔了,從來,她就沒有自己一個人參加學校的報名過,她至今都不知道,要上學,報名這件事情應該怎麼做。
“你好。”就在左雲非想要回頭喚過依舊躲在身後的父親時,一個溫潤好聽的聲音在自己的左邊響起。左雲非轉過頭,然後一愣。
這是一個身穿白色T恤,淡藍色寬鬆7分褲,簡單又幹淨的男生。陽光透過頂上濃厚的銀杏樹散射在男生身上,發出暖暖的氣息,男生暗紅色的頭發,耀眼在左雲非的眼裏,像極了母親手裏的血瑪瑙。白皙的臉上微眯著的雙眼平靜柔和的看著左雲非,阮潤淡粉的薄唇在看見左雲非震楞的眼神時,揚起好看的弧度。
9月還帶著夏季暖流的秋風輕輕的吹過,引起頂上的銀杏樹沙沙作響,吹落下大片嫩黃色的銀杏葉帶著清新的味道飛舞在空中,劃過兩人的臉頰,帶來一絲暖暖的味道。
一片小小的銀杏葉就在這時,輕巧的落在左雲非軟軟的發頂上,林潤色抬起好看的左手,拿下那片葉子遞給臉頰微紅的左雲非,帶著暖暖的笑意。
他說,你好,我叫林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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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今·張洛
張為富的毛驢車不知道已經行駛了多久,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身影從左雲非的身邊飛快的滑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連一個模糊的輪廓都沒能留下。
擦肩而過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瞬間,也是最傷人的相遇。左雲非的腦海沒來由的記起這句話,這是林潤色說的,她記得,林潤色在說這句話時,眼神裏透著她看不懂的哀傷。
鼻尖再次不爭氣的有些冒酸。有時候左雲非會忍不住想,為什麼當初的自己不能明白的早一點?如果早一點看明白那是不是就可以改變如今這樣的結局?
這樣的想法總會一次次的出現,然後再被左雲非一次次的諷刺著拋開。反複的來,反複的拋,折磨著左雲非纖細的神經,最後化為一潭洶湧的淚水。
那已經留下的哀傷,早已幹涸成頑固的傷疤,強行掀開,隻會讓所有人傷的更透,這樣的結局自己不是早已接受?
“小姑娘,到N大了。”張為富停下毛驢車,放下左雲非的行李,見左雲非沒有任何反應並出聲提示道。在看見左雲非苦澀的眼神時,張為富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心裏突然一疼,充斥著自己也說不出的難受。
張為富沉浸著歲月的聲音將左雲非遠離的思緒緩緩的拉了回來。她微微一驚,才發現自己已經處在N大宏偉的大門前,抱歉著走下驢車,接過自己的行李。
這是一個新的地方,一個新的開始,那些過往的記憶,如果可以,真的不應該輕易掀開,這會讓自己模糊了雙眼。
“小姑娘,眼淚本就是承受悲傷和喜悅的載體,強行壓下它,隻會讓自己更加難受。”張為富在坐上驢車走之前,突然對著左雲非淡淡的說了這麼一句。這是自己在兒子筆記本裏看見的句子,第一次看見時,張為富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眼角竟然莫名的濕潤了起來。
左雲非微微的一愣,然後苦澀的笑了起來,抹去眼眶裏的淚水,看著眼前N大的校門,微笑著說,自己答應過他,以後隻會留下喜悅的眼淚。
·········
大學正式開學報到是在明天,左雲非的小城鎮距離N市需要坐4個多小時的長途車。來時,父親擔憂的看著自己說,真的不用我送你嗎?這是你第一次離家那麼遠,那麼久。然後她很平靜的對著父親說,爸爸,女兒長大了。
無奈,父親隻有看著左雲非拿著單薄的行李箱坐上通往N市的客車,這一次,父親很清楚自己無法尾隨其後,也明白,女兒是真的離開自己的臂膀了。
望著眼前宏偉,卻也是陳舊的學校大門,左雲非放下行李佇立了一會兒,這是一個新的開始,這裏是一個新的自己。
“你好。”一個爽朗陽光的聲音在左雲非的耳邊響起。恍然間,左雲非又似乎回到了高中報到時的那天,林潤色也是這樣在自己耳邊溫潤的說著你好。
有些懊惱的笑了笑,怎麼還沒有從回憶中醒過來?這分明是於林潤色完全不一樣的聲音。林潤色的聲音總是給自己溫潤柔和的感覺,但是這個聲音卻給自己充滿陽光張揚的氣息。
許是長久不見左雲非回應,男生有些困惑的再次出聲:“你好,我是負責接新生的張洛。”
“哦,對不起,我是左雲非,數學係的新生。”
“數學係?!”張洛吃驚不小。數學係,那是出了名的枯燥無聊,在那裏的人基本都是戴著厚厚的眼鏡,時刻捧著兩本書的呆子,這麼美豔的女生居然是數學係的,數學係真的是中頭彩了!
“是,怎麼了?”左雲非有些不解,數學係很奇怪嗎?
左雲非是個奇怪的孩子,她的父親和母親一個教語文,一個教英語,但是偏偏生出的女兒卻特別偏愛數學,為此,父親經常哀怨的問母親,左雲非是不是不是我和你生的孩子?每次父親這麼問的時候,母親總會假裝無奈的說,哎,年輕時候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你就假裝是吧。
“哦,沒事,隻是有些驚訝。走吧,新生正式報到是明天,你提前來了,就先注冊,一會兒我帶你去找宿舍。”盡管左雲非是數學係的這一點,讓身為計算機係大二學生的張洛很不平衡,但是他一想到自己是第一個和這漂亮女生見麵的人,自認為長相也是陽光帥氣,英俊瀟灑,也就不擔心會追不到手了。
張洛的確是陽光帥氣,而且一進大學就因為軍訓時優秀的表現被提拔進了學生會,這樣的人總是最受歡迎的。所以張洛有資本可以自信可以將左雲非追到手,怎麼看,左雲非都像是個剛從溫室出來的花朵,沒有經曆過挫折,幹淨的讓張洛看著異常的舒服。
不得不說,有一點,張洛說對了,左雲非的確是個剛從溫室出來的花朵,隻是這溫室裏,也充滿了狂風暴雨而已。而等張洛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想要放棄卻已經做不到,整顆心除了左雲非,剩下的就是滿滿的疼惜,已經放進去的感情,怎麼能說收回就收回?
左雲非不知道此刻的張洛在想些什麼,如果知道了,也許就不會有以後的故事了。隻是這一刻,那已經打開的記憶魔方像是在宣泄被強迫壓抑了一個暑假的不滿般,發現了裂口後就不顧一切的湧現了上來。充斥著左雲非全部的大腦,怎麼也收不回。
林潤色也是作為新生接待員出現在剛入高中的左雲非麵前。
3。記憶·報道
是看見了左雲非局促的身影和充斥著不安的神情,林潤色才會突然的上前對著左雲非打招呼。這是新生,接新生是我的工作,當時的林潤色這般思考著。
左雲非愣愣表情其實很可愛,至少在別人眼裏看來。但是林潤色看見時的第一反應卻是在想,這個女生怎麼傻乎乎的?
雖然有些奇怪,但林潤色還是很禮貌的重複了一遍,他說:“你好,我是林潤色,負責迎接新生。”
從小到大,左雲非就沒有離開過父親的身影。對於男生,不得不說,父親的保護措施做的很好。父親從來就沒有限製過左雲非和男生的接觸,甚至是放任了她和男生的接觸。
父親所在的學校裏,和左雲非一個年紀屬於教師的孩子還有兩個,卻都是男孩。幾個老師從來都不會限製三個孩子在一起戲耍,他們會不分你我的搶同一件衣服,會麵紅耳赤的為著一個杯子爭奪著所有權,會相互偎依著安慰被責備了的孩子,也會滿心歡喜的拿著自己的糖果躲在父親們看不見的角落裏偷偷的分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