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辭世(1 / 2)

杜喬單純地抱著希望,約拿既然已經在梵蒂岡工作,教皇和他的對話不會太晚。

但接下來的消息打破了杜喬樂觀的想法。8月26日,尤利烏斯出征了。五百名騎兵和數千名瑞士步兵組成的軍隊由教皇陛下親自帶領,踏上了討伐反叛、驅逐侵略的戰爭之路。他們的目的地是佩魯賈和波隆納,這兩座城市雖然都對外宣稱效忠教皇,實際上幹的盡是陰奉陽違的事,且它們如今的統治者殘暴血腥,不僅善於政治鬥爭,更是屠戮殺伐的愛好者。教皇縱然有精兵強將也不一定能凱旋,此去必然艱險。

出征的儀式盛大隆重,教皇光是從梵蒂岡宮走到羅馬城門就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最後一匹載著輜重的騾子離開羅馬城門已經是午後了,可想隊伍之長。從聖安傑洛堡橋頭一路有百姓為教皇加油祈福,城中轟動,就連遠離城區的雅尼庫倫山都聽到了台伯河對岸的歡呼聲。

9月,從佩魯賈傳來消息,教皇大獲全勝。出乎大軍意料的是,佩魯賈人民並不想和教皇大軍交鋒,統治者開城投降,教皇甲不解壘,兵不解翳就得到了佩魯賈的誠服歸順。

戰勝的消息讓羅馬人民驚喜狂歡,城中洋溢著愉快的氣氛。花店老板免費贈送玫瑰花給為教皇祈禱的人,杜喬也拿到了額外贈送的花朵。但他高興不起來,因為主教盧多維科似乎真的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兩天前的夜裏,這位老主教突然體溫降低,發冷不止,身體伴隨著間斷性的抽搐,麵容浮現青紫色的瘀斑,連咳嗽似乎都費不上力氣。安傑洛想盡辦法都沒能喂進任何食物和藥,隻能看著老主教昏睡整天整夜。他急忙向副主教稟報,盧多維科的病恐怕無法拖下去了,要適時準備這位老人的後事。杜喬也在場,他的臉色一下子比病者還慘白。

這也是杜喬心急著把花帶回修道院去的原因。他從花店出來,一路疾馳,蘋果醬才剛走到西斯托橋上,迎麵就見到修士呼喊:“杜喬,主教大人想見你,他剛剛叫著你的名字呢!”

主教的臥室門口此時排列著長隊,執事官和修士們安靜地等在門外。

杜喬連披風都來不及解下推門走了進去,站在床前的首先是副主教,然後是醫生安傑洛和另一位從羅馬城中請來的醫生;再然後是盧多維科的兩名教子,他們是貴族之子,穿戴莊重而嚴肅,捧著聖體與聖象站在窗戶邊;再然後是負責照顧盧多維科日常起居的幾位修士,有一個年輕的默默哭泣,用袖子擦拭眼角,卻掩飾不住哀傷的表情。杜喬被凝重壓抑的氣氛震懾了,他小心翼翼踱步到床前,握著鮮花的手不自覺攢緊。

“他還沒有醒。”安傑洛輕聲提醒:“剛剛他在夢中叫你的名字,或許很快就會醒來的。”

杜喬望著盧多維科蒼白的麵容,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副主教似乎注意到他的痛苦,輕輕拍撫他的肩膀並對他微笑:“不要讓他看見你的愁容,孩子,會讓他擔心的。”

他們等到桌上的油燈燒盡了又換上新的,盧多維科才轉醒。

“羅馬諾(副主教)……咳……羅馬諾……”他一邊囈語一邊發出輕微的咳嗽聲。

副主教俯身傾聽:“是的,大人,我在這裏,您感覺好點了嗎?”

老人虛弱空茫地說:“我很好,我再好沒有了。”

副主教當他是病得神誌不清了:“大人,您先吃藥吧。”

“什麼藥,吃藥有什麼用?我……我要懺悔……你……你來……我現在就要懺悔……”他的意思是要副主教代行牧師職責,聆聽懺悔。

副主教無奈聽從,將經書與聖象拿來,向他示意:“大人,主正聽著呢。”

盧多維科發出一聲幽幽的歎息。

“我……我的畢生時間都用在了這間修道院上……咳咳……我沒有個人的願望,無論主是否應允我進入天國,我都甘願聆聽主的教誨……在……在我的罪孽被洗清之前,我都將以誠懇的心意祈禱。隻有主明白我是一個有罪的人……我有罪,為了這份事業,我從未對父親和母親盡過什麼職責,我把他們拋在奧維托,就連兄弟姐妹也很少聯絡關心……”

他開始訴說他的愧疚之心,事無巨細:比如在1487年的時候他剛剛被提拔為主教,由於對梵蒂岡政治生態的不滿,他在酒館裏抱怨過教皇陛下(那時候還是西克斯圖斯四世的時代)用人唯親,梵蒂岡裏的裙帶關係和官僚主義嚴重泛濫;又比如在他二十八歲時選擇成為修士,為了到羅馬的修道院來進修,他寫信向父親騙取了一筆金錢作為路費;再比如1491年他暗戀過一名修女,雖然沒有公開表露心意,但他曾經動用私人關係為她爭取升職的可能性。

懺悔的時間很長,他絮絮叨叨地說一會兒休息一會兒,甚至連小時候他偷藏兄弟的食物這種小事情也倒了出來。然而沒有人阻止他,也沒有人抱怨過一句,等他終於說完了,副主教為他做禱告,並告訴他:“我代表主原諒你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