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耶歸耶連複絕(1 / 3)

於是便這樣繼續拖下去,武紅的存折每月都損失了鄭炯的工資進帳,現在急的是她這一方。她得找他。這次鄭炯學精明了,不肯透露他租住的房子在哪裏,而且設計院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武紅單位則是嚴格的朝九晚五,她還得接送孩子。父親挺身而出——他可以到設計院門口去埋伏,跟蹤鄭炯。難得的,他得到了武紅母親的誇獎。

父親在設計院門口站了一整天,但很快沮喪地發現,設計院有兩個大門,他不能確認鄭炯究竟從哪個門出入,是否有什麼規律。這加大了他的工作量。第二天傍晚,他守對了門,看到鄭炯出來了,但忽然鄭炯朝他這邊望過來,一眼就看見了他,還微微笑了一下。出乎武紅父親意料的是,他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父親忙不迭地去開自行車鎖,再抬起頭時,早已迷失女婿的行蹤了。

回到家裏,老伴又把他罵足了兩個小時,怪他白在部隊裏磨練了二十年,這點偵察功夫都沒掌握。並且,他暴露了自己的行徑,打草驚蛇,以後鄭炯隻會更警惕。而且“鄭炯打車,你不會記住車號?不會也打個車追上去?”說完這話她連忙收口,因為裏麵有個破綻。像武紅對鄭炯一樣,她對老頭子的口袋也實行堅壁清野政策,她知道,就算他想效仿電影情節跳上出租車,派頭十足地對司機吩咐:“給我追前麵的車!”,最後仍然麵臨沒錢付車費的窘境,即使追上了鄭炯的出租車,也會因為被司機糾纏車費問題而最終任鄭炯逃脫。

鄭炯不談離婚,武紅要找他談。孩子、房子、存款都歸她,這些條件不變,現在要談的是每月支付多少兒子生活費。她找來鄭炯,先後在自己家、娘家展開兩輪會談。第二場,談到激烈處,武紅一頭撞到鄭炯胸口,撕扯他的口袋,天真地認為他會隨身帶著工資卡。但鄭炯似乎有備而來,準確說,無備而來——連錢包都沒帶,隻有一些零錢和月票卡。見武家人打算動武,他悄悄地按了下手機,不一會兒,就聽見他兩個同學上樓來敲門。又一次談判無疾而終。

下麵的策略隻有找組織。接待武紅和母親“上訪”的是設計院的黨委書記。看他白發蒼蒼、步履遲緩,武紅放下心來,看來這位不是鄭炯口中所說的那個花心出軌男。母親擔當了武紅的代言,嚴厲控訴設計院二所的鄭炯是個嚴重道德敗壞的人,哪裏像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家也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這種人怎麼能幹好工作!

書記全程保持著慈祥的微笑,親自給母女倆不斷續水,鼓勵她們傾訴心中的苦楚。直到臨近下班時間,他才對掌握的情況之豐富程度表示滿意,拿起電話:“喂,叫鄭炯到我這裏來一下!哦,他去鹽城出差啦,好、好。”說罷他無奈地對兩位悲憤難抑的職工家屬說:“小鄭不在院裏,要是在,我把他叫來給你們調解調解。不過,把他的工資扣下來直接發給你們,沒有這樣的道理。”

母親忙說:“書記,這不僅關係道德品質,還是違法的呀!他不撫養小孩,犯了遺棄罪,組織上怎麼能不管!”書記還是笑眯眯的,說:“如果你們認為他犯了法,就應該去法院起訴。我們隻能做思想工作。好了,我們要下班了,等鄭炯出差回來,我一定去了解一下他那一方所陳述的情況,兼聽則明。”

母女倆從設計院出來後,都有被耍的感覺。這個書記,坐在滿幅落地玻璃的朝南辦公室裏,陽光熏得人直犯困。前段時間聽鄭炯提起,設計院正在改製,大家都對未來走向進行利益權衡,難以決斷,唯書記一個不用煩神,不管怎樣,都少不了他的位置,再過兩年就能優渥地退休。他正閑著沒事呢,剛好武紅母女送上門一段激情四溢的家庭鬥爭活報劇,打發了他一個無聊的下午。

母親建議武紅打聽準鄭炯在辦公室的時間,帶著兒子去大鬧一場,逼鄭炯把工資卡交出來。但一來,雖然武紅在家裏怒斥鄭炯已經駕輕就熟,雅謔、粗言皆可舌燦蓮花,可到公共場合去叫喊的功夫她還沒有練成;二來,她正在競聘部門主任,實在沒有時間請假去堵截鄭炯。何況兒子的學習她抓得非常緊,有叫他跟著她去設計院吵架的時間,不如多做幾道題目,多看幾本課外書呢。

自從上次在武紅家差點遭遇暴力以後,鄭炯拒絕再上門談判離婚條件,同意約見的地點僅限於公共場合。並且他說,在武家把離婚條件修改得符合公平原則之前,雙方沒啥好談的。

元旦前晚,公司組織聯歡會,邀請家屬參加。整個過程,武紅母子都感到十分落寞。她得不停地向同事撒謊說老公出差了。而那些親子活動,尤其是需要父親出力的,兒子都沒法參加。她沒有化妝,不用照鏡子都知道顯得灰頭土臉。脫掉羽絨服,她發現,早上出門匆忙,裏麵的毛衣都正反穿倒了。她想去洗手間重新穿一下,但兒子見到這麼多生人害羞得很,怎麼都不肯鬆手放她走。她也就算了,誰會注意到她呢。

活動結束後,同事們都攜家帶口地笑鬧而散,她獨自與兒子乘車回家,想到等著自己的是漆黑的房子,冰涼的棉被,以及伺候兒子上床、準備明天早餐等一係列無人分擔的勞役,忽然被巨大的淒涼包裹,她越緊縮身體越感到透骨的刺冷。兒子手裏擺弄著聯歡會上發的小金魚,嘟噥著說,父子聯手知識競賽的環節,得冠軍的父子組合不會答的題目,他大多都會;而且爸爸最喜歡看曆史書,肯定知道宋太祖的年號,要是爸爸在,他就能拿到那個比人還高的大熊貓玩具了。

武紅聽了,眼睛裏一下子湧出了淚水。鄭炯再懶惰,再不聽她的吩咐一意孤行,好歹是個男人,騎在他的肩膀上,兒子總是笑得最開心。再冷的天,他的手掌都是那樣溫暖幹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