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裏,兒子照例放在外公外婆家。小孩挑嘴,吃什麼都不香,卻偏偏喜歡吃糖尿病患者外公的專屬食品——玉米糊。見外孫吃得香,這一天孩子的晚餐,便是玉米糊配兩隻茶葉蛋。正巧武紅過來看兒子,看一眼飯桌就驚叫起來:“你們就給他吃這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進,過來,這幾天在外婆家吃了些什麼?嘖嘖,媽,你又大下午的帶他出門了吧,看看,又黑又瘦!”這機關槍似的搶白直接否定了二老酷暑帶娃的功勞,母女倆登時翻臉。
武紅當即就帶兒子回了自己家,說:“大不了我帶他去上班!”母親的報複也是立竿見影——本來那個周末,徐燕將帶她自己母親和女兒一同赴皖南旅遊,邀了武紅母親與小進同去。現在武紅母親聲稱已中暑,身體吃不消,不去了。武紅便替兒子取消行程。徐燕已經申請了年假,便獨自帶她母親和女兒去了。
武紅母親到底深明大義,覺得女兒帶小孩去上班影響形象。沒兩天就派老伴把外孫又接來。然後每天都叫小進打電話給武紅,通報今天吃了幾菜幾湯,“免得你媽覺得我虐待你。”彙報了五六回後,小進傳達媽媽的話給外婆——“媽說她不管了,哪怕給我吃泔水,她都隨便你。”母親氣得笑了,知道與女兒的這場小糾紛算是小事化了了。
小進知道暑假裏要去旅遊,具體何時出發,沒放在心上。可是過了兩天,徐燕的女兒也來舅公公家,給他帶了在屯溪老街買的毛筆和硯台當禮物,他才發現說好的旅遊已經成為過去時,哭得氣都喘不過來,天又熱,先是流了一頭的汗,接著滴汗全無,臉色慘白。
母親這時方才後悔擅自對女兒執行處罰手段,結果倒讓外孫吃了虧。唉,這沒爹的孩子,可真是叫她心痛死了。想到鄭炯,她忽然心生一計,連忙哄小進道:“不哭不哭,他們不過去了皖南,有什麼意思,黃山都沒上,就幾個村子逛逛,農村哪有玩頭。我們給你爸打電話,叫他帶你去武漢,上黃鶴樓,看你爺爺奶奶,還有太奶奶!你想想,太奶奶就最疼你爸這個小孫子,你爸就你一個獨苗兒子。對了,找太奶奶和爺爺奶奶把這幾年的壓歲錢都討回來。哼,這家人真是摳門,我們小進不去武漢過年,壓歲錢就省下啦?”
小進遲疑了一下,外公也過來說:“對,叫你老子帶你去玩。現在放假,誰家小孩不出去旅遊啊,這旅遊費就應該單列!幹脆,叫他出旅遊費,讓武紅帶兒子出去玩。他帶小孩肯定帶不好,小進也不願意跟他在外麵住啊。”
老兩口等武紅一回來,就向她提出了合理化建議。去皖南是徐燕出資,雖然徐燕與武紅從小一同長大,也很疼愛外甥小進,但白白便宜了鄭炯。鄭炯現在婚姻狀況不明,萬一他真的已經另組家庭,那麼暑期帶兒子出遊就是正當維權,天經地義。
武紅讚成這一提議,但反對去婆家武漢玩。她以前在夏天去過武漢,那份悶熱比南京更甚兩倍,不能故意往“火爐”裏跳。最後綜合各方意見,目標選在廈門。她立即對小進如此這般的一番調教,他便打電話給鄭炯:“帶我去玩!”
為了進一步揣測鄭炯的情況,電話開了免提。隻聽鄭炯說:“好哇,哪裏呢?”
小進說:“那個,廈門!我要去看大海。”
“啊,要去外地?”
“對,帶我去旅遊!”
“那怎麼去呢?”
這也難不倒孩子,有現成答案:“跟團!報紙上有廣告呢。你自己看看。”
那邊鄭炯沉吟了一下,說:“那我考慮一下,安排好工作再說。”
“那你快點哦。”
武紅替小進把電話掛了,一家人解除了方才的屏息狀態,開始對鄭炯的反應進行分析。父親說,他不過是敷衍,肯定不願意花錢,正是暑期旺季,到廈門雙飛五日遊一個人就要三千多,鄭炯不見得能舍得。說不定會叫武紅這邊也出一半的錢。估計一會兒就會打電話來談價錢。
母親和武紅的眼光比他深遠,她倆謀劃的是,鄭炯的“考慮”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商量”的代名詞。如果他出遊幾天需要商量,那麼是和誰商量?有沒有可能他已經成家了,休假幾天,不僅需要向單位請假,還需要向家裏“那位”報備。
還沒等他們猜出個所以然呢,鄭炯的電話就打過來了,立即進入一級戰備,武紅“噓”一聲令大家噤聲,然後將小進推到電話跟前,按下免提鍵。
鄭炯說:“小進?”
孩子應了一聲。
“那我們就下周五出發,你叫他們幫你把行李收拾好。暑假作業也盡早完成。”
事情就這麼順利地定下來了。武家一時陷入迷茫之中。真讓孩子去嗎?鄭炯這人做事毛躁,小進小時候,他帶小孩就曾有諸多“險情”發生。這回又是坐飛機又是到海邊的。能放心嗎?
旁聽的小進不幹了:“不行,我一定要去,你們已經騙了我一次!”,帶上哭腔。武紅母親趕緊好言相慰,保證此次一定能夠成行。
武紅父親說:“最好紅紅也一起去。”武紅把臉一板,硬聲硬氣道:“不去,我才不要見他。”母親說:“就算你同意,鄭炯肯不肯還是另一碼事呢。”母女連心,異口同聲道:“難道……”一起漲紅了臉。父親反應遲緩,連忙問:“什麼什麼?”
母親白了他一眼,說:“說不定他有別的女人,這次也會帶上野女人呢。”父親大罵:“這還了得!我連他一個人帶小進都不讚成,萬一這幾天,小進對他產生了感情,以後老吵著要爸爸,我們這些年不是白忙?何況還會帶上女人!什麼意思?重組家庭,把小進也重組進去?說不定新找的女人不能生,正好把小進弄去當個現成的兒子!”
父親單憑幻想就產生了這麼多的憤慨,母親和武紅都沉默下來。父親的想像雖然奇突,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煩惱歸煩惱,擔心歸擔心,接下來的幾天,武紅還是給兒子準備著行李。兒子沒有身份證,報名要用上戶口本。便由武紅母親護送戶口本到了旅行社,鄭炯已經辦好手續,隻差戶口本了。武紅母親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鄭炯,想從他身上看出更多線索。他穿著白地細藍條紋的短袖襯衫,一點折痕都沒有;深灰的西褲也很挺括;頭發還是錚錚地豎著。
鄭炯避免與她眼神交流,取了出團通知就轉身離開。武紅母親問明大樓出口在哪個方向,立即衝到窗前俯瞰,看是否有人等著鄭炯。不一會兒,鄭炯從大門出來,左右望了望,很快招了輛出租車,獨自上車走了。
武紅母親放下心來,又到業務員那裏,將旅行的吃住行遊都詳細問了個遍,最後又問,這個姓鄭的,報了幾個人的名啊?業務員狐疑地看著她,說:“你們不是一家的嘛,他報幾個人,你不清楚?”但還是告訴她:“報的是兩個人,一個大人——鄭炯;一個小孩——鄭煜進,不就是你戶口本上那個小孩嘛。”
兒子將和鄭炯朝夕相處五天,武紅忽然想到,如果鄭炯有新家庭了,這五天內,不可能不和新的女人聯係。那麼,兒子可以當她的小臥底,把鄭炯的情況摸個一清二楚。她把這個想法向父母透露了一下,小進忽然說:“太好玩了,我要當偵探,我要破案!”他興奮得連電視上正在放的《名偵探柯南》都顧不上看了。
見兒子這麼配合,武紅興奮了。她布置道:“你爸每接一次電話,你都要觀察他的神情,判斷是不是……”她想順口說“小三”,但又覺得不妥。畢竟,她還沒有把“離婚”這一狀況明確告知兒子。還是外婆娓娓道來:“判斷一下爸爸是不是有特別關心的人。”
小進疑惑了,問:“什麼叫特別關心?爸爸每次帶我玩時,都會打好幾個電話,我怎麼知道那個是他關心的?”武紅說:“他通常會在電話裏說什麼?”
“忘記了。”
武紅說:“那這次你要做有心人,幫媽媽做個偵探,要把爸爸所有電話都記下來!”
“那我不是暴露了嘛!如果爸爸每打一次電話,我都問他要號碼,那怎麼算破案呢?”
母親出了高明的主意:“你趁他睡覺的時候悄悄打開他的手機呀!”
武紅否定說:“小孩怎麼可能睡得比大人晚?等他老子睡覺時,他早做夢了。”
父親說:“可以在他洗澡的時候看。鄭炯洗澡的時間非常長,以前隻要他來我們這邊洗幾次澡,那個月的電費、煤氣費就特別高。”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武紅給兒子的行李裏放了一本小冊子和一枝鉛筆,叫他每天將和鄭炯聯係的電話號碼抄下來,回來一並交給她。她又將自己一隻舊手機也交給兒子。萬一父子倆在外麵走散了,也好聯係。
臨走前一天,武紅忽然對兒子的“探案”成果非常期待,就給兒子加了臨時任務:“小進,你在你爸洗澡的時候,就給我發短信,把他當天打進打出的電話用短信發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