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色銅鈴門四敞大開著,門匾上“趙府”二字潑墨般一氣嗬成,左右石獅眼如銅鈴,各自鎮守一邊。門前的小廝衣著光鮮,舉止得體地將賓客請進門去。
趙承闌見到我們一行人,作為主客,竟走下台階來迎。隻見他鬢發梳得一絲不苟,外戴寶藍色發冠,一襲朱藍色雲紋走邊銀白長襟,腰間配雕琢精美的玉麒麟掛墜。
“蘇公子,蘇夫人,萱兒姑娘,趙某恭候多時了!”趙承闌說著,將我們請進府內。
趙府的門檻比史府的還要高些。入了府門,門前特意挖出一水池,儲著些拇指大的小魚和卵石。池邊種有雙排綠茵,四周院落和圍廊雕欄畫棟,大紅大綠相映襯著。廊間一間間小窗,皆雕刻成方正的玄圖式樣,頗有趣味。
一行人轉過前廳,便來到會客門廳。廳內一排排膝高木桌,桌上擺著美酒佳肴,座下是圓扶手紅木憑幾。眾賓客們依次落座,等候在此。我細細數來,共有二十一人。
“萱兒姑娘,請落座。”趙承闌客客氣氣地招呼過我們,便走回主位。
小廝走進來,吆喝一聲,“公子,人齊。”
“那便開始吧。”
趙承闌一聲令下,六個舞姬身著明黃色短衫,伴著旖旎的樂聲,掂著腳尖一路舞上來。舞姬身軟如水,一雙手臂如浮雲飛袖般靈動,腳下如日出山頂蓮花綻放,娟麗而不落俗。不難看出,就連屏風後彈奏的姑娘也是身形標致,坐姿端莊。她時不時隨著曲調的跌宕起伏晃動,十分投入。
座下的賓客多是年紀相仿的文人,偶有女子結伴而來。
我在席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那不是王閏之嗎?她也來了?
“王弗,你妹!”我低聲對隔桌的王弗說道。
王弗正低頭給蘇軾斟酒,頭也不抬便道,“你妹!”
“嘖!你看看,真是你妹。”我隻好在底下指給她看。
“閏之?”王弗順著我指的方向瞧去,麵上一喜,“還真是她!”
“嘁。”我環顧四周,竟見到兩位熟識的兄長。
大哥還未接手家業之前,總於他們玩在一處。那兩人對上我的目光,嘴角噙滿笑意,遙遙舉起杯來。我見狀,急忙斟滿酒杯,回敬過去。
剛送到嘴邊,便被蘇轍把酒盞搶了過去,一飲而盡,還不忘對遠處的人倒杯示意。
“你可還記得先前陳伯交代過什麼?忌酒,忌辛辣。”說著,蘇轍將一盤辣子雞丁從我麵前拿走。
我長籲一口氣,若宴席無酒無辣,還真少了不少樂趣。這剩下唯一的樂趣,便是聽曲了。屏風後的女子操琴嫻熟,撚手如雷,覆手如雨。彈到歡快淋漓之處,嘈如急雨,這一滴滴急雨敲打在周身穴位,仿佛打通了太衝穴似的,令人心情舒暢。
一曲作罷,賓客紛紛酒酣耳熱,樂不思蜀。
席下一男子拍手稱快,“漁夫與樵夫!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櫓歌之矣乃。”
趙承闌略有得意地笑道,“早聽聞眉山有一名遊樂師,在音律上造詣頗佳。我若沒記錯,這位可是袁文,袁公子?”
“正是在下。”男子拱手道。
隻見男子身著素雅,舉手投足間頗有古色古香的韻味,談不上男子氣概,卻也不輸女子溫雅。
“這一首曲子,定是不夠大家盡興的。”趙承闌見氣氛活絡,主動邀請道,“不知,袁公子可願與我府上樂師合奏一曲?”
男子欣然道,“樂意之至!”
隻聽那屏風後的女子出言道,“敢問袁公子想合奏個什麼曲目?”
這聲音竟有些耳熟,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袁文思索片刻,試探著提起,“酒狂?”
“哪段?”女子問。
“第二三段吧。”袁文答。
“好。”屏後女子爽快應下,“鈴語,帶公子來挑件趁手的樂器。”
“是。”女婢放下琵琶,徐徐走出。
這不是閬風閣那位姐姐的婢女嗎?鈴語見到我,眼中一喜,不多做逗留,便帶著袁文走到屏風後去。
“既然公子挑選好了,那便起奏吧。”
袁公子禮道,“姑娘先請。”
此一曲酒狂為三國時期魏國阮籍所作。當時朝政昏庸黑暗,阮籍作為士大夫,深感與時不合,遂為避免禍患而隱居山林,整日彈琴吟詩,樂酒忘憂,引以為樂。這第二三段為醉舞飛仙,浩歌天地,講述這人遠離世間紛爭,活得悠閑自得的樂趣。
姐姐一開口,連席間不間斷的躊躇交錯聲都消失了。
“天有酒星地酒泉,天地愛酒無傳。不妨一鬥需百錢,飄飄醉舞飛神仙。及時行樂也當留連,人生不飲也胡為然。”
“東流不返也那流何長,紅顏白發也那催何忙。好懷嗬,對酒也愁相忘;題詩嗬,自歎也成疏狂。浩歌撫景悲斜陽,斜陽,量寬淪海盛汪洋。怡情風月無時常,糟堤築就也那流瓊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