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我在夜熒房中醒來。夜熒趴在桌邊,睡得正沉,發簪歪到耳際也不自知。昨夜,我來她房中敘舊,幾杯小酒過後,便趴倒在桌上,昏睡了整整一宿。我硬打起精神,站起身來,隻覺腰酸悲痛。
瓊香苑的清早是格外安靜的,客人們頂著一副倦容匆匆離去。姑娘們裝模作樣地送了送客人,便回屋倒頭睡去。
還好昨夜醉得不算厲害,我便自己循著路,找到了蘇轍留宿的房間。
“蘇轍!”我大吼出聲來,想來自己的神情與昨日的王弗無二致。
蘇轍朦朦朧朧地眯著眼,揉著太陽穴欲走下床來,“凝禮。”
“公子。”打蘇轍身後的被子裏鑽出個女人來,發出嬌滴滴的女聲。
蘇轍倏地睜大雙眼,一把將她纏上來的手打開,“你是誰?!”
女人淒楚地眨眨眼,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我啊,見慣了絕情的男人。公子,你走吧。”
蘇轍慌張地走上前,想要拉我的手,卻被我躲開。
“凝禮,我不知……”
我仰起頭看他,少見他如此慌亂的神情,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
蘇轍舔了舔幹涸的唇,最後竟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凝禮,是我不好。”
這便是……認下了?
“哼。”我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我邁出門檻時,禁不住眼前一黑,踉蹌了幾下,被蘇轍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
我回過頭瞪他。
他臉上浮現出懊悔的神色,猶豫片刻,還是放開了手。
蘇家。流竹軒。
“蘇轍,我說一句,你寫一句。”我與他相對而坐,神色冷凝,“史凝禮,有夫蘇轍,因其外出嫖……”
“莫要說……換個說法吧。”說罷,蘇轍皺著眉頭,羞愧地偏過頭去。
我好笑地問道,“換作什麼?”
蘇轍答道,“酒後失德,舉止逾矩。”
“隨你。”我繼續說道,“情願立此休書,任其改婚,永無爭執。恐後無憑,自願立此文約照。”
蘇轍放下筆。
“凝禮,我……有一事相求你。”
我抬眸,“何事?”
“此事,可否作為秘事?”蘇轍道,“你也知,咱們蘇史兩家都是把名聲看得極重的。此前我哥和你的親事……四老若是知曉此事,難保不會氣出病來。將此作為秘事,權當做權宜之計,不叫你父母親傷心,也省得你回去難堪。”
我猶豫不決。也許,我爹娘真能因此被我氣個半死吧!蘇轍說得句句在理,就算和離並非我的過錯,但和離過的女子多半是遭人嫌棄的。可要我繼續留在蘇家,日後豈不是更不舍得離開?這些日子裏,我對蘇轍的感情越發複雜。當初,蘇轍娶我本就是無奈之舉。如今這樣結尾,算是我稱了他的心意,慷慨放了他。
蘇轍又開口勸說道,“你放心,我既寫了這和離書,便會遵守諾言。倘若有朝一日,你遇上真命天子,他能不顧一切娶你回去,我便拿出此書,以證你自由之身。如此,你可能答應我?”
“我……”我舉棋不定地看著他,那般無可救藥的,仍幻想著他能給我一個真正值得留下的理由。
“加害你的人尚未找出。我和大嫂都懷疑,那人就窩藏在史府!你若就此回去,怕是羊入虎口。”蘇轍道,“聽我的話,你且先留在蘇家,我好幫你找到那人。”
“……我答應你。”
背後做手腳的人一日不被揪出來,我便一日不得安心。這個理由,雖不是我最想聽到的,卻也算是值得我留下!
“那這和離書暫由我保管可好?”蘇轍道。
我思索道,“你是怕我改了主意,拿去告知父母親?”
蘇轍篤定說道,“我知你脾性。你既答應了我,便不會那麼做的。”
我不禁心底輕笑出聲,“那便由你吧。”
和離書既已寫下,蘇轍又怎會放過這恢複自由的大好機會?倘若由他收好,也絕了我出爾反爾的機會。就此一刀兩斷,總好過我越陷越深地糾纏不清。
“子由!”
蘇軾拎著個人,怒氣衝衝地闖進門來,“你做了什麼混事,自己說!”
蘇轍立即把和離書收到桌下去。
眼前這男孩兒約莫十三四歲,五體投地地跪在地上,身體顫栗不停。
蘇轍直言正色道,“來戈,你做了何事?”
“二公子,我……我偷了家中的字畫出去買。”來戈不住地磕頭,“二公子,都怪我,是我見利起意。求求你,別將我趕出家門,我下次再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