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肚子裏裝了許多掌故,一嘴的俏皮話。後來更發現這個人似乎有精神疾病,他可以一個人坐在屋子裏自己跟自己聊天。不光聊天,甚至經常唱起來,唱的時候,還經常給自己喝彩。也開始也沒注意它唱的是什麼,後來有一次要出門,忽然聽見他唱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莊仁搖搖頭,也沒怎麼把它放在心上。後來幾次聽到它的演唱,發現唱的都是一些古詩文。他心想能把這些東西都譜上曲也實在不易,一天早晨,源賴之古又一次來佳子的房中查看,他拉開窗簾,溫暖的陽光灑進來。源賴之古一邊工作,一邊唱著歌。其實源賴之古的聲音條件非常好,稍加訓練就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歌手,佳子在他歌聲的籠罩之下,像是躺在搖籃裏一樣,她的臉上露出嬰兒般的笑容。
她在半醒半睡之間,莊仁來看望佳子,看到這一幕把抬出去的腳縮了回來,轉身來到真子的房間。真子的日子要寡淡、冷清許多,莊仁笑著說:“能否請教你一個問題?”真子說:“難得你來求教,說吧!什麼問題?”莊仁說:“你說有可能把所有的古詩文都譜上曲當歌唱嗎?”真子說:“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莊仁把其中的緣故說了,真子歎口氣說:“看來這位源賴先生還是個學識淵博的人啊!”莊仁一聽這個被嚇一跳,說:“此話怎麼講?”
真子說:“在周朝的時候,人們的語言就有兩大係統,一種叫俗語,一種叫雅言。俗語是就是百姓們日用交談的內容,雅言顧名思義,是雅人使用的語言,雅言是很講究的,說起來講究聲韻,稍微一拉長就跟唱歌一樣。在比較隨意的場合,語速就稍微快一些。一旦稍微莊重起來,語速變慢、語調拖長,很自然的就變成跟唱歌一樣了。很早的時候,人們在作文的時候很注意聲韻上是不是妥當,倘若在聲韻上不過關,斷然不是什麼好文章。在那個時候,重要場合,特別是貴族之間,一定要吟詩的。迎賓的時候,有迎賓用的詩歌。送客的時候,有送別用的詩歌。沒有詩歌,你不能想象那個時候人們的生活。”莊仁點點頭說:“難怪孔子對孔鯉說‘不學詩,無以言。’”
真子說:“詩原本都是唱著來的,作詩的時候人是比較莊重的,你不能一邊剔牙一邊作詩,你不能一邊上廁所一邊作詩,作詩雖不至於要沐浴焚香,但絕不能過分隨意。”莊仁說:“為什麼現在人們不這樣讀詩文了呢?”真子說:“古代的時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說也十分辛苦,可那個時候人們的生活節奏是非常慢的,你看看古代那些繁瑣的禮儀就會明白,那個時候的人們恨不著急。自從人們進入了工業時代,情況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在工業時代,許多限製人發揮潛能的都被極大的削弱甚至不複存在了,在人們追逐利益的過程中,各種潛能被不斷的挖掘出來,人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在這種情況下,古代那種慢悠悠的雅言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土壤。”
莊仁笑著說:“那個學究也怪可憐的,他被自己遺落在了過去。”真子說:“世上總需要一些人來幫助我們收藏過去的舊物,要不然某一天我們一回頭,發現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那個時候我就像是迷路的孩子,再尋不到回家的路。”莊仁說:“這大概是曆史這門學科存在的意義吧!”真子說:“你喜歡曆史?”莊仁搖搖頭說:“不喜歡,我更喜歡物理,最終我要學習經濟學,畢業之後我要去爭名逐利。”真子搖搖頭說:“如果你做了天皇,爭名逐利的空間對你來說不是很大。”莊仁一臉不解,真子說:“天皇本來就是曆史遺留的事物,現在日本百姓的認知是這樣的,他們把天皇當做是先人留下來的寶貝,人們從天皇的身上可以看到整個日本的曆史。”
莊仁說:“如果我做了天皇,是不是我就成了曆史的象征。”真子點點頭,莊仁一下子就頹了,每次有人在他麵前提到曆史,他就能聯想起灰塵滿地的畫麵,這讓他感到恐懼。作為呆在曆史博物館的文物們應該很悲哀吧!因為他們原本不屬於這個時代,這個時代的人們也不能完全了解它。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些文物們會怎麼進行交流呢?你好,我是元代的青花瓷盤。你好,我是宣德年間的香爐。他們會互相炫耀,還是要各自發一通感歎呢?莊仁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走了出去,有一段時間他不敢再去佳子的房間了,怕從源賴之古的身上畫出自己的樣子。
他還是來看望佳子了,發現佳子一直在向嬰兒一樣在那裏笑,她的這種狀態讓人感覺有些恐怖。源賴之古帶了一隻貓過來,這隻貓就呆在佳子的床邊,然而佳子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貓也沒有表現的很失落,它隻是在那裏自顧自的玩兒。莊仁走進來,打量了好一會兒,把源賴之古叫到一邊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源賴之古說:“大人,要想讓佳子內親王走出陰影,那就得讓她先回到原點,之後在一點點恢複記憶,等她的記憶恢複起來,之前發生的事情已經恍如隔世了。”莊仁聽的心驚肉跳,不知要作何反應,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