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孔息自太一殿踉蹌而出,迎著風雪而行。風雪雖冷,卻也不及他此時心冷。
“終不能動王之心也,雖死何益?”他心愈冷:“他年壞趙國之政者,必桃姬也。”心中歎息,步伐卻不停。出得宮門,他的家臣就圍了上來;他是封君公卿,自然有得力的家臣隨侍。隻是此時他心冷如冰,亦不願多說。眾家臣見之,皆不好言語,隻擁他上了車駕。孔息立於車駕之上,眺望永安宮,感慨莫名:“可歎人心之欲,無窮盡也;雖是君王之尊,亦不能足!”半晌之後,他對永安宮一拜;隨即喚起車駕,直奔相府而去。
半日之後,趙王傳令;罷孔息之相,發其歸於封邑。凡屬孔氏者,皆罷之不用。令出邯鄲,曉諭天下。
趙政自辛去後,稍稍收拾;就喚上親衛,乘著車駕;往城中行市而去。行市乃是邯鄲城中商賈聚集之所,他每隔數日便會往之一遊。一來采買些可用之物,二來亦能於其中得聞許多消息。這也是他當下唯一所能獲知消息的所在。趙王對於列國質子的這類行止,並不在意。隻要不出邯鄲,親衛隨侍;也自由之。
趙政於車駕中細看邯鄲,他雖隻有一乘車駕;顯得寒酸,然終有十餘親衛相隨。尋常奴隸,百姓望之皆遠遠避開。邯鄲雖大,趙政卻早已看遍。但他每回出來,都要細看一遍。其中深意,自是為了於細微之處,查看趙國人心變化。
此時邯鄲城中並無多少百姓出外行走,所見最多的;就是襤褸衣衫的奴隸,或是凍斃於側;或是半死於道,在風雪中掙紮求活。見了趙政車駕,皆是步履蹣跚而避。也有那避之不及的,就會吃了隨駕侍衛的鞭子。往往一鞭之下,血肉綻開;卻又隨即被凍住。亦有那被一鞭抽死的,侍衛們也混不在意,隻將其屍拋在一旁;不管不問。此非趙政之所願,但他亦支使不了這些親衛。說是親衛,其實隻奉趙王之命,趙政亦是無可奈何;隻有在出行時,方能喚來侍衛,抑或說是看守。
這些奴隸來自列國,或是戰俘;或是被人販作奴隸,不一而足。其中也自有不少秦人,但趙政亦隻有掩麵不看;別無他法。當年河西之戰,趙俘秦人十餘萬,陣斬七萬;秦國人丁十去其一,再不能與趙相爭。不得不閉了關隘自守於秦川。而後趙發秦俘,廣修宮室;其中死者無算,留存至今者,皆是半殘之軀。再無大用。因此趙國也就慢慢放開了看管,隻建了一座行營由其居住;任憑其自生自滅。趙政放眼看去,就見這些奴隸皆是神情麻木;死氣沉沉。“難怪奴隸製最終為封建製所取代。”趙政心中感念,隨即他又想道:未知此世存有許多不可思議之力量,封建製最終能勝否?
“我如今生死皆不在己手,這般思謀何益?”趙政沉思間,忽覺自家車駕停了下來。他抬頭望去,隻見對麵行來十餘乘車駕,看旗令乃是孔氏。難怪自家要避讓。
“咦?不對;孔氏乃是左相之尊,每出車駕皆是數十乘,堪比諸侯,今日怎地如此輕裝?”正在斟酌間,就見那一行車駕忽然於道上停了下來。其中一人正對自家不住的打量。趙政看去,就見這人頭發花白,額頭上包著布帛;隱隱透著血絲。“原來是左相當麵。”趙政不敢怠慢,隔空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