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情眾生，皆有所執；或為情累，或為物累。亙古及今，諸天世界；孰能避之？
桃姬自然亦不能避之。
“蒼天以下；皆是囚徒！”桃姬為趙王撫琴，琴聲如心聲；能生諸般外相。動人神魄，惑人心神。如她的顯化的皮相，使人甘願沉淪。但不知為何，看著趙王閉目沉寧的模樣，桃姬心中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心中生念，琴聲就有了變化；雖然微不可察，趙王卻有感應:“桃姬，你的心不靜！”
桃姬的手一頓，琴聲隨之而止；唯有餘音繞耳，直入人心。“隻是感歎，王雖霸天下；其實與群生無二。”桃姬歎道。
“若是世間無神，自然無二。”趙王並不著惱，雖然桃姬說得十分不敬，君王與奴隸；怎能無二？
“善法不二，神性如一。”桃姬為趙王斟酒，悠悠而歎。
“法雖無二，人心有別；神性如一，卻能長生！”趙王分辨道。
桃姬不言，又自撫琴。這一次琴聲如水，細如潺流。落入趙王耳中，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從前未曾聽桃姬彈起過。他緩緩睜眼，隻見桃華苑中的雀鳥正在圍著桃姬起舞。桃華苑中養的鳥獸自然都不是凡種，這些飛舞的鳥雀各色皆有，看起來五彩繽紛；美麗非凡。
良久，趙王回神:“人如鳥獸，神似琴音。這便是你的意思麼？”
“王意許否？”桃姬受琴而問，神色顯得有些疲憊。
趙王沉思:“向時，吾雖聞人間有神；然不以為意。後逢方仙，心中猶疑；及至見你，方曉世間果有神異。吾為君王，亦不及多矣；因起心念，心向往之。吾雖得你之方，可以延年；然以君王之心，難測神妙。思而不解，故有三問:一者，世間如你成就者，數有幾何？二者，爾等既存；過去世時，因何不見人間？三者，人與神通；能為聖否？
”
桃姬聞之不語，隻是起身；將手一指，手指之處；就長出一株樹苗，趙王觀之；正是桃樹。就見那桃樹長勢極快，不多時已有人高，亦愈發粗壯；樹幹之上更是長出許多枝丫。其勢不止，直長至數丈高下；方才停下。趙王雖覺神妙，然不解其意；正要發問，就聽桃姬道:“神道如樹，王上可見這樹有何不同？”趙王道:“樹雖壯，卻無枝葉；亦無果實。”桃姬點頭:“王且觀之。”說罷又是一指，就見那桃樹的枝丫上逐漸長滿桃葉，其後又自開花結果；不多時，樹上就長滿了桃子。
這時桃姬道:“桃如神位，得之則神。”趙王若有所悟。此時樹上的桃子愈發成熟，不多時；就有幾個落到了地上。桃姬又道:“神位墮矣。”說罷又自一揮手，苑中平地起了一陣勁鳳，那滿樹的桃實有許多經受不住；紛紛被吹落在地。桃姬道:“神亦有劫，劫在造化。”趙王微微變色，按捺心神，細看桃姬演化。
桃姬又道:“眾生如蟻”就見此時那地中忽地鑽出許多螞蟻，紛紛盯著那落在地上的桃實撕咬，那吃了桃實的便長得極壯；那些落入地上的桃實很快便被吃淨，那些螞蟻此時都已變得極壯，徑自成群結隊；向著那桃樹爬去，很快便爬上了桃樹繼續啃食那些未曾落地的桃實。亦有那不曾爬上去的，卻抱著桃樹開始撕咬。趙王見得分明，自然曉得如此不用許久那樹亦經受不住。
果然，隨著樹上的桃實啃食殆盡；那些螞蟻都開始啃食起桃樹來。桃樹開始慢慢幹枯，枝葉亦不再繁茂；很快便自枯死。那些螞蟻卻並未就此停止。直到將桃樹都自掏空。桃姬又自揮手，桃樹之上頓時起了鳳雨；風雨並不甚大，但那桃樹卻再也經受不住；就此倒落於地。
桃姬又說道:“眾生如土。”就見那桃樹倒在地上之後，不多時就徹底成了灰燼，又自歸了塵土。那些螞蟻無了食物，亦未過多久；也自歸於塵土。一切都如從未有過這一切一樣，桃華苑又恢複了平靜。
趙王久久不能平靜，隻自出神；亦不知再想些什麼。桃姬神態愈發疲憊:“來於眾生，自然亦要歸於眾生。所以善法不二，神性如一；非在於神，而在眾生。”
趙王有些消沉:“造化生滅，道有恒常；不外如是麼？雖如此，寡人亦願一試；即便不能長久，亦無憾矣。天有盡時，人心何執？”似是在回應桃姬，又似是在自問。趙王的聲音中充滿了一種蕭索而又執著的味道，不複平時的威嚴。
桃姬亦不再說話，又自撫琴；琴聲依舊如流水，隻是掩飾不住一股悲傷，不知是為趙王；還是為自己，亦或是為這眾生。
天地悠悠，生何其短；心何其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