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城雪在烈日下像是一棵快要萎蔫的植物,無精打采地垂頭坐在自己的紅色行李箱上。陽光放肆炙烤著,她卻既不打傘,也未塗防曬霜,任由火熱的溫度把她原本就被打散的元神熾燙得更加不知所以。她迷惘地看著廣場上人來人往,對那些好奇打量著她的視線無所知覺。
這等時刻,隻有“喪家之犬”才能形容她的處境。
幾個鍾頭之前,當她站在家門外,遍搜全身發現自己又忘了帶鑰匙,便照例按了門鈴。然而院前的大門卻紋絲不動,也沒有人來答應一聲,她焦灼地一遍又一遍把門鈴催命似地按了個夠,許久後,負責家裏打掃的王姐終於敞開門,將一隻過腰高的紅色硬殼行李箱抬了出來,往地上一放便又一聲不吭地走回去鎖上了院子的大門。這一係列動作猶如星馳電走一揮而就,尹城雪連側身擠進門去的機會都沒得,就落了個閉門羹。
她看著行李箱大感莫名其妙,便撥了電話給哥哥。
不想電話那頭的尹轍銘卻好似理所當然,說是夫人讓她不許再住在家裏。
所謂“夫人”指的自然是錢夫人——錢子文。
她一直認為那位女士想必是坑爹坑娘的港台劇看得多了,滿腦子都是貴婦人的資本主義腐朽思想,動輒就要求家裏下至管事雜務上至親生兒子,都得稱呼自己一聲夫人。自從十幾年前尹城雪被尹戍可收養回家,她在錢子文的心內便被定性為“不知哪裏撿來的小雜種”,從此處處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又是嫌她不夠淑女毫無出水芙蓉之端莊,又是嫌她不安生在家裏關不住一天兩天。然而對於尹轍銘,這位夫人卻往往表現出一番讓人瞠目結舌,有如少女一般的嬌羞美好,嗲情嗲意小心疼愛嗬護著他。若不是她後來在尹轍銘與白漱玉之間積極牽線搭橋,尹城雪幾乎要以為錢子文是一位渴望體驗母子禁斷、夢想青春永駐的女士。
而這樣一位夫人現下想要將她掃地出門,可供挑選的理由多得有如滿天星辰。
比如尹城雪的成績永遠像是一支萎靡不振的爛股,高考複讀了整整一年最終還是不得不掏了大把鈔票上得個名不見經傳的私立校。與學業永遠名列前茅的哥哥相比,若說尹轍銘是天,她卻不是地,而是地獄的第十八層。
比如她的頑劣不堪難以教化,尹轍銘尹城雪在曾經就讀的高中都聲名顯赫。不同的是,前者少年才俊一言一行間均是貴氣,愛慕其者有如過江之卿。後者則最喜以老師為玩笑對象,捉弄人的手段詭奇多端,於是動輒被罰掃茅坑跑操場。前者使人不由清歎一句好一個名門世家,後者卻讓見者都大搖其頭,無可奈何。人人都知道尹轍銘是新視的王子,卻鮮少有人知道在他之下原本還有一位公主。
又比如她成天和錢子文抬杠對著幹,要送她出國免得給家裏一再抹黑,她偏不依,聲稱自己是熱愛祖國的好青年此生非中國大陸不呆;讓她好好讀書,她卻每每以焚書來威脅家裏讓她出去唱歌,鬧得閨閣裏外雞犬不寧;把她關在家裏學著怎麼做名媛淑女,她卻總能想方設法玩逃出,又次次被尹轍銘倒提著拎回家。她好似就是永遠都長不大,永遠都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像哥哥那樣討爸媽的開心。
歸根結底,尹轍銘是真真正正尹戍可與錢子文的優良血統結晶,而她卻不過是尹戍可善心一時萌動撿回來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