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刀一般的雨線砸落在鐵盆的烈焰之上,茲茲冒著白汽,蜷縮在窩棚裏的流民像受驚的瘟鴨,無力抬起頭來,聽著越發臨近的騷亂腳步,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恐慌的本能。
一名衣衫襤褸的漢子撞撞跌跌逃過來,腳下吃力不足,嘭地將火盆撞倒在地,窩棚裏的流民麻木不仁的瞳孔之中頓時亮起怒火。
他們的身上已經沒有太多能夠保暖的衣物,完全靠著這半死不活的火盆來取暖,可以說這是他們抵禦寒冬的最後稻草。
然而當他們操起木棍石塊之時,卻發現那漢子從泥濘之中硬撐起來,手裏是一柄狹長稍彎的腰刀!
自打聖公軍入城之後,能配刀的便隻有兩種人,一種是聖公軍自己人,一種則是聖公軍的敵人。
這人絕對不是聖公軍的人,因為追趕他的乃是聖公軍的巡邏隊!
漢子身後還跟著一個白臉瘦高書生樣的小官人,臉色煞白,雙眸充滿了恐懼,連忙上前來要攙扶那漢子。
“呸!狗養的入娘廝!”漢子吐出一口唾,惡狠狠地罵,不知罵的是身後的追兵,還是眼前的流民,亦或是身邊的書生,又可能是在罵賊老天。
書生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漢子甩開了他的手,並不想讓他攙扶。
二人沒來得及多說什麼,又繼續往前狼狽逃竄,聖公軍的巡邏隊很快追了上來,見著摔落的火盆,便拎狗子一般將一名流民抓起來,近乎咆哮地責問,流民戰戰兢兢指了個方向,一群人又亂哄哄往前追。
羅大德的火把已經被雨水打滅,但還是按著流民指出的方向追了過來。
他本在宋知晉組建的民團裏當著小頭目,宋知晉被清掃之後,他和幾個弟兄逃過了一劫,但再也沒敢出來攪風攪雨。
好在聖公終於拿下了杭州城,他羅大德與諸位弟兄也算是功德圓滿,在巡城營中謀了個標長的職。
最近軍師發話,全城戒嚴,搜捕杭州守軍的餘孽,要重點關照一個叫蘇牧的書生。
雖然他們都清楚蘇牧是何方神聖,甚至連如今聖公軍的許多將士,都從杭州百姓的口中,了解到關於蘇牧的一切信息。
但羅大德麾下的弟兄還是有些質疑,認為蘇牧這樣一個書生,並不值得軍師勞師動眾全城搜捕。
也隻有羅大德這樣的,見識過蘇牧手段的人物,才能夠深刻體會到軍師這樣的決定,並非小題大做。
他心裏也很清楚,連他這樣對蘇牧積怨成見深不見底的人,都不得不佩服蘇牧在這場戰爭之中的表現,整座杭州城最後一段時日都靠著蘇牧在吃飯,一旦蘇牧流落在城內,百姓和流民能不替他打掩護?
有了百姓和流民的掩護,他們想要將蘇牧搜出來,便是掘地三尺也不一定做得到。
所以他絕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的線索,包括這些或許會知曉蘇牧行蹤的守軍餘孽!
心意已決,他的腳步也快了許多,仿佛耳聰目明,五感六識都敏銳到了極點。
也是那兩名餘孽活該被擒,羅大德一路追來,發現這兩人居然減慢了速度,而後到了一處破廟前。
他比標下好手要快了一步,來到破廟前的流民營之後,這些流民一個個蠢蠢欲動,眼中盡是慌張,羅大德幾乎第一時間便做出了直覺般的判斷。
那兩名餘孽,肯定藏匿在了人群裏!
他沒有任何遲疑便抽出腰刀來,目光如炬地掃視著人群,而後發出嘿嘿的冷笑。
因為他在人群最裏麵,發現了那名一直在逃的書生!
“我看見你了,乖乖出來受擒吧,否則你家爺爺動了怒,這些個狗樣的賤人便不知要被你累死多少了!”
羅大德這話並不是恐嚇,也不是什麼心理戰術,他就是一個粗漢子,懂個球的心理戰術,他是真的下了這個心,隻要這些流民敢包庇隱匿,他並不介意大開殺戒,省得這些流民浪費糧食。
他這麼一開口,那些個流民一個個嚇住了,紛紛挪動或疲乏虛弱,或傷病糾纏的身子,讓開了一條道,將破廟階下那個髒兮兮的書生凸顯了出來。
那書生似乎在輕輕搖頭,而後緩緩站起來,轉身看著羅大德。
“別濫殺無辜,我跟你走便是。”
羅大德舉著火把,緊了緊手中的腰刀,有些步步為營的意思,小心翼翼靠了過去。
因為他非但聽說過蘇牧的武藝,還曾親眼見識過蘇牧動手斬殺趙文袞,自覺有些自知之明的他,還在遲疑要不要拖到標下的弟兄都趕來再說。
可當他往前走幾步之後,火把的光芒照耀到眼前書生的臉上,他頓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