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落地,師傅與莫來都大笑起來,笑聲過後也不再理我。二人在外擺開陣勢開始飲茶對弈,邊走棋邊研討《無字天書》裏的內容。說是無字天書,其實厚厚一本書裏麵到處都是字,而且每一個字,隻要讀過幾年私塾的孩童都認識。可奇怪的是,字與字連起來就沒人能明白其中含義。連師傅與莫來這樣的醫學大家幾十年都無法參透,隻是聽人口口相傳,說這書中記載著天界的神奇醫術,所以總也不甘心放棄,時不時拿來琢磨。
師傅與莫來在外逍遙的舉棋研書,內室裏就苦了我。我拽緊了藥方,一看到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極難配置的十幾味藥,就禁不住頭痛。一日的光陰便在這“間歇性”頭痛中消耗殆盡。直至走出了冥樓,我仍在滿身濃得劃不開的苦澀藥味中感到頭微微發痛。
一霎間,心裏頭就開始為這身素白衣裳不值。潔淨的素白在夜裏似蒙了一層迷離的塵埃,看起來顯得不真切。夜幕像一隻巨大的墨綠玉盤,數不盡的繁星璀璨如最珍貴的明珠點綴其上。
我走過藥房,穿行在藥苑中,隱約間聽見了春蟲的鳴叫。不自覺便抬起頭來,遠遠望去,幽靈苑的燈火與星光爭輝著。燈火處我驀然想起了那裏麵住著的絕色女子,她有燦若星光的明眸,柳葉眉,櫻桃嘴,典型的古代佳人。隻可惜,她大約也是個很遭人妒嫉的女子,才會患上那罕見的‘寒體絕脈’。
一般而言,寒體絕脈皆為後天而成,一因身體機能的某些意外變故而起,二因中奇毒而成,因而各自治病醫理絕不相同。師傅對疾病的天生靈敏嗅覺和他對待病人的縝密周到大致便體現在了這裏。從表麵上看兩種致病之因幾乎沒有任何明顯區別,但師傅還是看出了端倪,所以用我的血試毒。若是寧毓兒沒中奇毒,那麼她的血混和我的血,杯中的藥液就會變成淡淡的黃色。反之的話,就是我先前所見之妖紅色。不幸的是,寧毓兒的寒體絕脈是因中毒而得。
所以當我想問師傅是否懷疑寧毓兒遭人下毒時,師傅製止了我。這天底下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好,不說要比說好。那種奇毒天下難覓,而且若非富集了兩三年,絕引不起寒體絕脈的症狀。可想而知,絕不會是寧毓兒自己誤食毒藥,必然是遭人下毒,且下毒者定然是她身邊親密的人,甚或是至親。這人不僅神通廣大的找到了世間難找的奇毒——“地獄花”,更有置寧毓兒死地的決心。說出來,不免讓人心寒,恐怕還會挑起軒然大波。所以師傅選擇暫時沉默大概是對的。反正隻要弄清了病因,對醫者而言,是誰下毒並不重要。
循著燈光,我不自覺走近了幽靈苑,赫然聽見前頭有悠揚的絲竹聲。正想著別擾了他人的雅興,絲竹聲驟然停了下來,不遠處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得勝,去看看誰在那裏?”我一聽心知這是楚王的聲音,倒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好上前福一禮,恭敬道,“臣女朝恩參見楚王殿下,見過寧姐姐。臣女無意叨擾王爺興致,這就離去,冒犯之處,請王爺恕罪。”
“是郡主啊,叨擾就言重了,既然來了一道過來坐坐吧。”楚王溫柔的言語無波無瀾,他在燈火處平平淡淡地瞅了我一眼,便一經把弄著手中的翠綠玉笛去了。
“是啊,慕容妹妹快過來坐。昨日聽說你病了,我也沒好去打擾,今兒去了又說你不在。這會子正趕巧……呃,幸得先生妙手回春,我精神了許多,你來嚐嚐我親自下廚做的幾樣小點心吧。”寧毓兒柔柔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婉轉細軟惹人憐愛,即使同為女子也撥動了我心中最柔處,倘使沒有楚王,或許我就坐下了。可他偏偏在,我隻好借故推辭,楚王冷不防冒出一句,“郡主不賞臉嗎?莫不是要本王親自迎你過來?”這話說得像是句溫柔的玩笑話,但尖銳卻直擊我胸口,言下之意,我隻能坐下,絕無轉還餘地。
我緊矮下身子,“臣女不敢。”怕楚王真會過來,隻好撿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謹慎坐下。丫鬟們見勢利落的為我添上一套綴有金色碎花的瓷盤碗碟。寧毓兒體貼的夾了幾塊裝盛在青花白瓷玲瓏盤裏的精致糕點給我,一個勁兒的催我品嚐,我向來不愛吃甜食,吃了幾塊方方正正的紅沙點心已麵有難色。寧毓兒見狀,柔問,“不合慕容妹妹口味嗎?”
“不是,隻不過我慣來吃甜食不多。若不是寧姐姐手藝好,隻怕還吃不了這些個。”楚王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轉向寧毓兒,拾起她手中的幽蘭錦帕擦拭掉她嘴角的殘渣,口吻寵溺,“你也是,少吃些甜食對身子好。”寧毓兒沒想到楚王會在人前有如此親昵的舉動,一時怔住,待反應過來已是羞容滿麵,忙不迭奪過錦帕在手中無意識的擰攪著,口中柔軟呢喃,“光哥哥,你……”“你”了半天終還是沒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