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薄霧,溪水玲瓏。晨間每一處景,每一個聲音都帶著精雕細琢的韻味,又不失大自然鍾靈神秀的底色。
我一身平民裝束,穿著素白碎花秋裳抱膝坐於溪畔。秋涼中,身上,臉上,手上的傷痛微微緩解。我昂著頭,瞪大了眼,呼吸著混了泥土味道的清新空氣,整個人從景王府帶給我的壓抑中放鬆下來,看著遠處噴薄而出的旭日,第一次發覺我以往竟從沒有真正體會過朝陽的美。
我露出寧靜的微笑,晨風吹動我麵上的薄紗。
低頭間,水中一輪跳躍的紅日,那顏色……
那火紅的顏色讓我禁不住想起了五天前那場險些將我吞噬的大火。思緒回溯,仿佛灼熱的溫度仍蟄伏在我周圍,渾身的傷痕又火辣辣的疼痛起來。
那夜的大火,燒透了夜空。火光中那個高貴而平凡的嗓音傳入我耳際,傳遞出他的慌亂,卻蠱惑我忘卻疼痛和危險,任疲憊卷走我的意識,沉沉睡去。
他的意外出現,是上天冥冥中的神奇安排嗎?楚王,竹潛光,為何在我無助絕望的時候出現在我生命軌跡中扭轉乾坤的人總是你?這到底是緣還是孽?
其實,我心底最不希望出現的人就是你。
可是老天卻硬是擺了我一道,硬是突兀的讓天上掉下來一個楚王。
我不知道我沉睡前說了什麼,楚王會露出那樣的笑,恍如死寂的心又跳動起來。到如今我隻依稀記得,我說過,“帶我去墨陽。”那是我一直的信念和昏死前最後的願望。
我醒來的時候,懶洋洋的躺在一輛簡陋的馬車之內,雖然簡陋,但內裏布置得很舒服。馬車懶洋洋的行駛在南下唯一的官道之上。一陣風過,秋暮下塵土飛揚,幹爽的細塵擠進馬車,落在我罩麵的薄紗之上。車上隻有我與楚王,他駕車我乘車。
沒有磬兒,楚王說我阻止了他帶磬兒出來。也許我說那話的那一刻,一直想著磬兒不能與我走同一條路吧。楚王還說,他已照我所願,讓世上再沒有慕容植語。
我那時並不太記得自己意識幾近虛無時說過什麼,隻是點點頭,也沒有心情去追究楚王如何讓世上再沒有慕容植語,單純的相信,他說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當時隻問過他,若送我去墨陽,他算私離帝都,該如何向皇上交代?
他說他有辦法。
我又玩笑著問他,“你怎麼會出現在那裏?簡直像神仙話本,原該在千裏之外的人,卻忽然隔空移位,近在咫尺……那場大火不會是你放的吧?”
他笑著,鼻眼踏日,眉宇間神駿無濤,“我若要放火,定會讓你在安全的地方看著,不會讓你傷了分毫……你信不信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我去西南慰軍本需一個半月,可是西南連戰連捷,行程相當順利。我後來得知你與毓兒被歹人劫持又聽你小產的消息,便提早返程。途中又聞你小產後心鬱成疾,患了……失心瘋……”
“失心瘋?”我是嗎?
楚王蹙眉,“如今卻多虧了那些謠言。若非謠言先說你體虛幾歿,後……偏又得了癲狂之症被三哥幽禁於葳蕤山莊不允任何人探視,怕我不能在大火那日趕回帝都。更不會在半夜潛入葳蕤山莊一探究竟。我此生定要重酬神靈做如此指引。”
“你當真相信世上有神?”我倚著馬車門框,斜睨駕車的楚王,普通百姓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依然掩蓋不住其身非凡的軒昂氣宇。
“原來不信,那日就信了。”楚王心有餘悸,停了片刻又回頭道,“你知不知道是誰放火害你?”
我搖頭,“不外乎是恨我的人,定然買通了莊裏的人趁我熟睡吹了迷煙入房,以為迷暈了我與磬兒。卻不知我向來是不懼那些毒物的。現今我沒被活活燒死,反有了機會走自己的路,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又何必去知曉那仇視我的人是誰?知道了不過徒添煩憂,我不會為了報複那人而甘願放棄剛剛到手的自由,那會是極不明智的選擇。”
大概也因為我終究沒受到太多損傷吧,反倒讓我有一絲因禍得福的慶幸,仇恨報複的心思並不多。
“那日,我入葳蕤山莊時,沒有遇到巡夜的家將,想必已被人製住或是引開了……帝都能有此種能耐的人不多……”楚王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眼裏閃過一抹淩厲的異色。
我見他那般,輕聲打斷,笑得風和日麗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就讓一切似水無痕吧,我隻在乎明日是否會更好。從今往後,我不再是景王妃,不再是你的三嫂,我叫江暮雨,你可以叫我暮雨或雨兒,我叫你……”
楚王深情的看我一眼,“叫我潛光吧。江暮雨,江東暮色下的秋雨?……你想家了嗎?”
江東暮色下的秋雨?不錯的注解,我嘴角微彎,“我確實想家了。”提及家這個字眼,我眼底生得幾許落寞,我曾經以為我與謙益會組建一個幸福快樂的家,沒想一切隻是夢幻泡影。我心裏存留的所有關於家的溫暖,隻來自哥,前世的爺爺,師傅和江東王府疼愛慕容植語的親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