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前夕一日。
潛光與寧毓兒已離開了好些日子。
我背傷無大礙,難得一個風和日麗,萬裏無雲的好日子,太陽不火。我正欲出門走動,便聽院門處一陣喧嘩。磬兒出去相問,方知是宜淩身邊的一個侍衛求見。
宜淩身邊本也有伺候的丫頭,皆為淼水國人,大抵言語不通。反不如謙益自大洛帶來的侍衛得宜淩看重。說也奇怪,但凡宜淩想籠絡的人,還沒有籠絡不了的。譬如當初的大洛皇後,十七公主,太子妃德顏,沙陀公主思櫻,現在的侍衛。
這侍衛滿臉急如火燒,一見到我便跪倒在地,口中急道:“奴才求公主殿下救郡主。”
我驚訝,“出了何事?”
他慌忙道:“將才有混入府中的奸細誤以為郡主便是公主殿下,將她挾持,逼迫釋放他們被俘的將軍。”
我急問,“他們?”
“回稟殿下,奸細為一男一女,扮作府裏前院的侍衛與丫鬟……”
我速道:“王爺呢?這事該先知會王爺。”他會比我有辦法。
“回殿下,王爺已趕了過去,可郡主……郡主事先交代務必……”侍衛支吾起來。
我反問,“她讓你務必也請我過去?”
侍衛急點頭,“郡主道,殿下若不去,她怕是性命堪憂了。”
“王爺不是已經過去了?”這話出口我又急忙噤聲,罷,宜淩即便不請我過去,如此人命關天的當口,我又豈能坐視不理,見死不救?
我忙道:“快,趕緊起來,這就過去。”
我領著我院口的大批侍衛,火急火燎往宜淩落腳的院子奔去。
到時,院子四周毫無動靜,隻院門口堵滿了刀劍出鞘的侍衛。這些人都是謙益的貼身侍衛軍,是親信侍衛,我要進院子,卻被侍衛們攔阻在了門口,無論如何也不放行,隻道:“王爺吩咐,請殿下速速離去。”
我在門口徘徊,哪裏又肯離去?進不了院子,我急急探頭往裏望。本以為眼前定然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迫局麵,亦或者已是血染青石,劍閃耀日。
卻不想,看到的竟是謙益一襲白衣勝雪,舉止優雅,神情閑適的側坐在院中品茶的景象。
一桌一椅,一壺一盞,一樹一人。
桌是曲柳木紅漆圓桌,椅是楠木雕花太師椅。壺是梅花形抽皮砂飛天壺,壺身銀砂閃爍,朱粒累累,壺把呈彩帶飛舞,謂為名貴。盞是梅花形金鏨花嵌珠盞。這一壺一盞已屬珍品,但比之謙益之前送我的一套,仍稍遜一些。
一輪豔陽高照,白衣男子舉手投足褪盡世俗煙火氣味,俊逸的臉,雅潔的笑,出塵脫俗的意蘊,讓人陡生誤闖仙人宮闕的幻念。
謙益抬頭看了看天,忽然起身,風吹衣袂,身姿飄逸,笑道:“你們可想好了,現下放了人離開,還來得及。”我大驚,謙益脫口而出的竟是淼水語。隻短短幾個月,他已學會了淼水語?
一名女子冷硬應聲,“若不放了我們敦頤將軍,休想我們放了你們公主!”
我循聲望去,院子的角落裏,一男一女各舉了一把彎刀架在宜淩脖子上。女子偏髻身著緊袖黑衣白短裙,有黑色綁腿。男子披發身著緊袖白衣,黑寬褲。兩人都是典型的淼水大戶家奴的服侍,與尋常百姓不同。看來真是冒充了我這府裏外院伺候的侍衛與丫頭。
此時,宜淩雖是滿臉懼色,卻也頗為鎮定,不喊不叫,隻死緊緊盯著謙益。奇怪的是,她眼裏居然緩緩流出了近乎絕望的悲戚。
我蹙眉低思,不知謙益此時眼中是怎樣的心緒?
謙益猛然轉頭,他沒看我,我卻看見了他的眼,霎那間渾身禁不住一抖。往事如潮水般凶湧而來。謙益那雙眼,那雙眼裏淨是憐惜,淨是恨不能代其受罪的痛色。那樣的眼,我見過,我見過的……寧毓兒……當初的寧毓兒……
今時這雙看宜淩的眼,雖不如往昔那雙看寧毓兒的眼那般疼惜,卻也已經夠了。這樣的情意已經夠了。
可宜淩為何反露出絕望的悲戚?
為何?
她愛謙益,我知道她愛謙益,如今謙益這般疼惜的看她,她為何反悲戚了呢?
我不懂。
謙益又坐了下來,又開始自顧品茶,閑聊似的,打趣似的,自言自語輕輕緩緩道:“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脅。”
這句話後,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樹影漸漸收縮變短,陽更高,光更熱。
又過了好一會兒,我仍被侍衛們的刀劍阻擋在門外,無論我哪般叫喊,謙益仍是一眼也不曾看過我,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他的眼裏隻有宜淩,隻有那兩個威脅他的人。
一隊侍衛押了一個身著洛奇軍將服侍的男人自門口而入。這人滿臉絡腮胡子,毫無神采,手腳都戴上了粗粗的玄鐵鎖鏈,走路時,金屬撞擊石板,發出清脆又沉重的響聲。他方被押進院子,就聽裏麵的一男一女激動叫喚,“敦頤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