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9章(1 / 2)

日落西軒。

三人,一前兩後,進了我的院子。

他來時沒有鬧出太大動靜。因了離耶的飛書,我早已吩咐下去,隻要來人出示了大祭司授予的印信,便允一路通行,不必再傳。

離耶在飛書上沒有言明來人會是誰。他知我能猜到。

我確實猜到了。

在萬華山上,我曾對他說,待到我方攻伐得利,局勢明朗,不必再顛沛流離遭人圍追堵截時,便將小王子接來與我一處生活吧。

有些事,我希望小王子能盡早習慣。

女帝,非我所願,亦非我所能。

我常自比作空穀蘭花,隻因我是那種適合花開幽穀,愜意自在的慵懶閑散之人。不欲規條束縛,不欲勾心鬥角,不欲攻伐權謀。比不得梅花的堅韌傲雪,海棠花的崇光閃耀,牡丹花的雍容華貴,帝王花(又稱菩提花)的尊貴雋麗。

我始終不是能綻放在權力之顛的花。南桔北枳,我由南入北,也慢慢變了質,變得不再是往日的我了。

但離耶說,眼下,國內沒人肯確信鍾廷就是當年側妃與眾人失散時尚懷在腹裏的孩子。盡管他的生辰年歲吻合、他父親承認他其實是撿來的孩子、他的容貌更與年少時的青旆王子神似,甚至於幻鏡亦不排斥他,但還是不能令國民確信。

皇族的血統,容不得一丁點兒馬虎。

幻鏡,原不是一麵鏡子,而是一種探視血緣的幻術。此幻術以施術者的血為引,輔以特殊的致幻藥粉,投入一小盅清水之中,再將被測試之人的血滴入。若我族類,血色轉深,清水必然妖紅一片;非我族類,血色則會淺淡至無。

淼水國人自古重巫毒之術,以致於許多微毒之物還是尋常百姓人家喜食之物。久而久之,飲食習慣影響了淼水國百姓的體質,使他們擁有了某些能夠世代遺傳的特別之處。加之淼水國與大洛、鄂侖旗、沙陀等處的外族通婚不多。大洛先帝登基後,淼水國人除了與西邊的鄂侖旗人稍有往來,與大洛幾乎已隔絕。自偽皇登基之後,更是封閉了淼水國門。淼水國與大洛的交流,僅限於邊民小規模的互越國境。

自此,淼水國人的血統得到了極好的繼承與傳續。然而,擯除著裝上的差別,從容貌特征上看,淼水人,與大洛人差別最小,一眼難斷。而鄂侖旗人,沙陀人亦與淼水人相似。因而先人們創製幻鏡之術,就是為了在特殊時候為辨識淼水族群的血統而發揮作用。

但幻鏡始終也隻能辨識族群的血統。即便證明了鍾廷的確是淼水國人,卻還是不能讓國人信服他就是王子。

除非,待他十八歲生辰之後,經幻術催引,他身上能顯出青氏一族特有的胎記。

實際上,離耶確信鍾廷是妮雅同父異母的弟弟,是小王子。我也一直如此相信。也許親人間真有血濃於水的心電感應,冥冥之中穿越千山萬水,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牽引著我和他。又或者我心底太需要他是小王子。

鍾廷一人跨進屋時,我正在操琴自唱《但願人長久》(鄧麗君唱),已至了最後幾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我停住對遠方潛光的思念,按住琴弦,抬頭看著眼前人。

鍾廷身著布衣素衫,瑩眸含笑,溫莞看我,很有點兒師傅故作儒雅時的神采。憶及師傅,一絲苦澀鑽心。鍾廷拱手躬身,單腿跪地道:“草民參見公主殿下。”

我起身,闊袖輕拂過妙音古琴,讓他起來,宛爾一笑,“不要自稱草民,喚我聲姐姐吧。”

一年多未見,鍾廷又長高了許多,壯了許多,麵龐依舊俊美,劍眉斜提,卻不再白嫩如孩子,曬出了健康的麥色。相比過往,他周身多了些從容的氣度,往日的青澀似已慢慢淡去不少,隱隱見了由男孩蛻變成為男人的趨勢。

歲月,總是能洗刷去一些東西,同時再填補一些東西。這一洗一補之間,成全了人的成長。

鍾廷斂眉正色道:“草民不是淼水國的王子。”

他那神情,似乎也排斥著王子的身份,就如當初的我。倘若沒有那些日子,經曆了殘酷的戰爭、血腥的廝殺和大逃亡的洗禮,我或許仍與他一樣。

我笑了笑,招呼他喝茶用點心,道:“你到底小我一歲有餘,喚我聲姐姐,也不虧了你,我總還是能擔起吧?”

他皺了皺眉,卻道:“草民是被他們抓來的,非要告訴草民一些毫不相幹的事。要不是他們說了您還活著,正是此處的妮雅公主殿下,草民是為看您而來,否則就是死在路上也不來淼水國。”

我眸光飄向遠處,彎出一笑,“你待我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可是,你害怕什麼呢?淼水國人又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