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老七接走慕容植語的消息時,微微蹙了眉,隨即輕輕扯動了嘴角冷然一笑,轉眸自身旁婢子的托盤中端下新沏的歸州雲霧茶,久久地未說一句話。
老祖宗是精明的亦是狡詐的,不過這次,他賭老祖宗將無功而返。
誠然,也隻是賭。而非,篤定。
他從不否認自己多疑,也願意坦誠地承認老七的魅力實在不容小覷。是以老祖宗離間他與慕容植語的招術或許會成功。但慕容植語卻並非尋常女子……否則早在天醫宮時,她便能愛上竹簽光了。
或許他可以信任她,相信她能抵擋老七的溫柔。
不覺間,他低低吟誦:“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相思,還真是才下眉頭、卻又上了心頭。
幾日未見,他倒真想他那時而精明俏皮時而深情溫柔的丫頭了。
眉間一字寬,他暢然勾唇,他的丫頭一向不吝嗇表達對他的愛戀。思及此,他忽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填滿心房。他放下手中茶盞,忍不住笑起來。許是笑出了聲,竟嚇得一旁的婢子驚愕萬分的摔了手中托盤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叩首告罪,他起身輕撣袖子,輕描淡寫的揮了揮手,作罷了。
許多年後,他回想起當時,依舊清晰的記得那時心中慢慢滋生的那種幸福感。想著遠方有那麼一個人時時刻刻記掛著他,思念著他,真是一種很難言語的美妙感覺。
倘若,時光能夠永遠停佇在那時,後來的一切苦厄不再發生,他的丫頭便不會生受後來那許多苦了吧?然而深究起來,她受的那些苦,終歸是要怪到他頭上的。
歸根結底,是他傷害了她,而這傷害,原來卻是因為最愛。
倘若不愛她或是少愛她一些,或許便不會那般傷害到她了吧?
她隨老七回帝都,那一路上他派了暗人跟著,可他竟可笑得弄不清楚自己那樣做究竟是為何?要防什麼?抑或要盯緊些什麼?直到……後來,他得知老七在皇宮酒宴上數次替慕容植語解圍,事後並再度向寧毓兒提及退婚之事……又,慕容植語莫名失蹤三日後竟與老七一同出現在別苑。而後老七舊病複發,慕容植語有傷在身仍親往探望,與之在臥房內單獨相處了一個多時辰……
當他知道這些的時候,嫉恨如火般灼燒起他的心,如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讓他的心底湧動出莫可名狀的不安,曾經在無數女人麵前波瀾不興的閑淡,仿佛早已徹徹底底的蕩然無存,他的心已是惶恐得近乎卑微了。
因著這樣的心情,回到帝都後他便幹了件此生從未幹過甚至此前亦是從未想過的愚蠢至極的事——試探慕容植語有否移情別戀。如今想來,當時的自己真是不可理喻的可笑!
而那次之後,慕容植語對他與寧毓兒之間的誤會愈見得深了。但那時得知慕容植語意外懷孕以及太後、皇上逼他納下沙陀國思櫻公主的事又令他無暇去消釋那種誤會。
那時候,奪嫡之戰就如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然,一旦發動,必將會是一場持續數年的浩劫,到時能否保得慕容植語安然無恙尚且無十分的把握,再多個孩子便是徒添的包袱,他的顧慮自然是更多了。但那畢竟是自己與心愛女人的骨血,心底裏,又怎會不喜愛?可他卻不能在人前表現出這份將為人父的歡喜,隻有淡泊從容,隻有一如既往的波瀾不興,才能保住慕容植語和他們的孩子。
可惜,那終究是個苦命的孩子……
那麼多年過去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骨血從慕容植語身體裏流逝的那一幕他卻怎麼也無法釋懷。
殷紅的血如抽不斷的流水,自慕容植語下體流出,洇進床單裏,幾乎刺傷了他的眼。他望著他的丫頭那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和緊閉的仿佛永遠也不會再睜開來看他的眼,在人前失態的怒吼了穩婆。太醫們聽了,在屏風後戰戰兢兢地稟告:王妃血崩失血過多,加之數月前遇刺後沒調養回來身子本弱,如今怕是……怕是救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