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自己真的不該將她永遠禁錮在羽翼之下?
從來沒有動搖過的信念,在看到她踏上女人鮮少能企及的尊貴地位卻落落寡歡之後,終於不再那麼牢不可摧了。她的身影那般的孤涼,仿佛天地間隻剩了她一人,世上無知音,而她也放下了遺世獨立的執念,屈從了現實,用單薄的雙肩撐起無盡的妥協和無奈。
這種時候的她看上去比最落魄之時更堅強,甚至她的臉上時而含笑。可那笑容卻像是戴著的一張麵具,蒙著的一層輕紗,深究起來,麵具背後輕紗底下赫赫全是悲哀。
那種悲哀像是由人一筆一劃深深描繪到了他的心裏,心念一轉,恍惚是自己硬生生將她逼到了那悲哀之境。
他忽然便是沒來由的心虛,幾番思量,又實在不知道自己心虛些什麼?
是承認做錯了麼?以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隻要是為她好,無論做了什麼都該是對的吧?他看得那般明白,老七絕給不了她幸福,與其老七今後傷害她,倒不如現今就絕了她對老七的念想,所以他所做的一切應該是對的吧?
隻是為何,心中不那麼有底氣呢?
從何時開始,碰到她的事,他就不再那麼篤定了?
他想,他或許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於是,那一次,當他決定離開淼水國回大洛與老七一爭雌雄的時候,也一並撤走了隱藏在暗處保護她亦是牽製她的隱衛。那樣做,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想給她喘息的機會還她自由,還是承認自己此前的做法錯了。又或者,他隻是單純的想讓她快樂些,沒有了自己的緊逼和監視,她應該會快樂些吧?
他想,她已答應生下他的孩子,老七也已與寧毓兒成婚,那麼,她與老七兩人是斷然不會再在一起了。
他走的時候,是放心的。
他說過不讓她去送他,因為怕自己忍不住會將她一並帶走。可她竟然去送他了,那一刻他全然瞧不懂她的心思,便隻好假裝不知,始終沒有回過頭去看她一眼,而每一步都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製住想把她帶走的衝動。
回到大洛,一切大局都還在他的掌控當中,盡管那時候老七像發了瘋一般的凶悍。
是的,很少能用“凶悍”這樣的詞形容老七。
在大洛百姓的心目裏,老七總是高貴無匹的風雅神情。在名門閨秀的風聞中,老七總是芝蘭玉樹、風流倜儻的謫仙之姿,兼具深情不悔的大洛第一良人。在那些女子看來,似乎過花叢而不沾片葉的男人遠比其他更容易博得深情之名。
何曾能將“凶悍”二字與老七牽連起來?
記憶中,老七第一次凶悍如獸,是在秦貴妃死的時候,第二次,竟是在此時。而這兩次,老七針對的人都是他,他倒是並不意外。
據他所知,宜淩回到大洛後曾去見過老七,她對老七說了什麼,可想而知。那之後,老七凶悍的作戰,不要命似的拚殺,無非是想要把他從淼水國引回大洛決一死戰。他一度是如此以為。
但這時候的老七雖然凶猛,卻依然顧慮太多,所以仍不會是他的對手。他雖然回了大洛,卻也並沒將老七放在眼裏。
他們兩人許是天生下來就要做對的吧?
從小到大,他陷害過老七多少次?老七又回敬了他多少回?陰謀中來,陽謀中去的交手了多年,老七從天真幼稚變得深沉穩重,而他自己也從冷酷淡漠變得溫潤如玉。世事就是這般奇妙,鬥來鬥去,一個懂得了收斂性子,一個學會了虛與委蛇。
兩個人卻是誰也沒能除去了誰。
留待此時,偏生又愛上同一個女人,爭奪同一顆心。
究竟是老天的作弄,還是兩人前世罪孽太深、今生相鬥不休全是咎由自取?
終究是糾纏得久了些,如今若能在這場奪嫡之戰中一一算個清楚、求得個或成或敗的結果也是好的。
然而打開下人剛遞送上來的短箋後,他的手猛然一抖。
他沒想到,老七竟然在這等關頭棄了帥印,棄了新婚的寧毓兒和寧毓兒肚子裏的孩子隻身去了淼水國。老七去做什麼,已是不言而喻。他恨恨的一拳砸在桌上,心裏莫名的有些惶恐。當即背過身去,揮了揮手退去書房內的將軍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