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郎中將這一日當成是病患的彌留之日,格外用心,這女孩看來才八九歲,在冰水中浸泡了兩個時辰之多,全身上下的凍傷,幾乎沒一塊好皮膚,慘不忍睹。
光光是治愈她全身上下的凍傷,就要動不少心思,他將冬青連葉帶枝地煮水,每日為女孩反複清洗凍傷處。
為了便於診治,她全身裸著,蓋著一條大紅色的花團錦被,給她揉搓凍傷處的時候,年輕郎中隻能給她掀開被子。
那一具孩子的單薄身軀,肌膚生的很白,白的像是不染塵埃的冰雪,腦後墨黑青絲留的很長,到了腰際,隻可惜她全身受傷,長發不便打理,在那一夜就被師父擅自做主拿剪刀絞了頭發,如今隻到脖頸,發梢微微卷翹。
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她滿身血汙,披頭散發,一股子血腥的惡臭,像極了從亂葬崗屍體堆裏拽出來的死屍。
當他為她擦拭幹淨的那一瞬,他卻當真傻了眼……她五官精致,俏眉長睫,粉雕玉琢,隻可惜她始終閉著眼,像一尊沒有表情的玉雕。
第一回看診,居然就要麵對死亡。年輕郎中想到此處,又是重重歎了口氣。將手中沾有冬青汁水的白布湊到她的臉上,輕柔擦拭她的額頭,被師父這麼一說,他當真覺得快要送她上路了。
“哐當——”
腳邊的金盆被腳踢開,煮水打翻大半,這個動靜落在過分安謐的屋內,更是振聾發聵。
“怎麼毛手毛腳的!”年長郎中不快抬頭,低聲訓斥,順著聲響望過去,隻見徒弟腳步虛浮,連連後退,右手指著床上,抖得厲害,活見鬼一樣。
“她……她在看我!”
年輕郎中瞪大了眼,麵色死白,已經分不清是激動,還是恐懼了。
那閉眼一躺就是五天四夜的女娃,果真睜著盈盈大眼,兩眼發直,年長郎中疾步走去,望入那雙眼去,隻是眼底孩童的清澈全然不見,隻剩下一片肅殺墨黑的顏色。
看得久了,更覺內心發毛,心中不太舒服。
“許是回光返照,不過既然她開了眼,我們就再等等。”郎中猝然移開了視線,背轉過身去,訕訕說了句,心中卻揣摩為何一個年幼的孩子居然有這般可怕的眼神?料想她雖然醒來,但心智不曾恢複,但為何她的眼裏像是湧動著刻骨的淒冷,銘心的仇恨?
郎中沒料到,當日輕描淡寫說的這一等,就是一年。
他們師徒兩個依舊拿著看診銀兩,每日都到院子照料這個女娃,最初一個月最是艱難,天寒地凍的隆冬,她常常需要側臥著,隻因心口那道傷由背後貫穿前身,這樣一躺就是一兩個時辰,即便年輕郎中不定時給她翻動身子,按揉穴道,依舊驚覺她手腳肌理變得僵硬麻木了。
當然,她能活下來已經是一個奇跡。
但幼童的身體嬌嫩而脆弱,胸前的傷好的極慢,一不小心就感染風寒咳嗽,她高溫不退,燒得整日呢喃低語。
“再這樣下去,活下來也沒意思,這兒怕是好不了了——”年長郎中指了指她的腦袋,搖了搖頭,語氣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