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熬隆冬,她不曾覺得冷。
唯獨在夢中,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她心中那一頭回憶的洪水猛獸,才會踩碎了禁錮的牢籠,不惜一切地踐踏著她——她才會覺得冷,覺得痛,覺得無望,覺得孤獨悲涼,覺得生命渺小而卑微。
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雙手不斷揮舞著,像是一隻沉入了水中的水鬼,她跌入噩夢,得不到救贖。
“我好冷啊……誰來救救我……”她突地耿直了脖子,全身緊繃,尖聲疾呼,“救我!”
床下動靜實在不小,七爺從床上坐起,不曾穿靴,緩步走近,俯下挺拔頎長的身子,趁著月光望著她。韶靈的小臉泛著死白,光潔額頭浮著一層細細小小的汗珠,平日裏那兩道意氣飛揚的俏眉凝成深深的褶皺,長睫宛若受傷的蝴蝶般顫動。
她越是在噩夢中起伏,身體就越是顫栗的厲害。
少女胡亂揮舞的柔荑,一把捉住了他下垂著的紫袖,仿佛在夢中,他成了一棵救命稻草。她越抓越緊,將那一截綢緞緊緊攥到自己的胸前,再也不放。
她的灑脫肆意,竟是用無數個這樣煎熬的夜晚堆積出來的?俊美男人的眼神一黯,她不過是攥著他的衣袖,但她心裏多年的寒冷卻已然透過華服,滲入到了他的血液中。
他任由她捉住他的袖口,不曾蠻橫扯出,相反,他安靜地等著,等到那時斷時續無聲的啜泣,漸漸平息下來。唯獨她的眉頭,依舊深深鎖著,生怕關不住心底無限愁緒。
在這一張明媚的笑靨之下,無人知曉她徹骨的憂傷。
夜色漸深。
耳畔傳來及其細微的聲響,有人在屋簷走動,腳步很輕。
他陡然抬起俊顏,望向幽暗的屋頂,那一雙足以魅惑世人的美麗眼瞳,猝然生出無盡森冷,唇畔那一道帶著譏誚的笑意,更是冷到了骨髓。
自然是衝著他來的了!
遠方,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聲,天際浮著淡淡灰白的雲彩,太陽還未升起,天地之間仿佛混沌一體,分不清楚。
門被輕輕關上,清晨的寒冷被隔絕在外。紫衣男子消無聲息地走入,依靠在門背,深秋的涼意沾了他一身,卸下冷冽和凜然,他歸於最初的散漫乖戾。
他微眯起黑眸,雙臂環胸,眼底爍爍,宛若星點火苗在其中躍動,淺淺的氣息,像是三月清風般拂過他的耳畔。
韶靈睡得很好,很顯然,噩夢早已過去。
她慵懶嬌弱地半趴著,烏黑的長發有幾綹垂在胸前,雲鬢散亂,是種他不曾見過的軟媚風情,身下的薄毯皺巴巴擠成一團,灰色棉被也被踢到一旁,鵝黃色的裙子掠高,露出一小截柔白圓潤的小腿肚子,像是閃閃發光的白玉。
他的行徑並不君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就罷了,如今還明目張膽地打量著女子的睡顏。
隨著她平靜的呼吸,胸口暗暗有了起伏,再怎麼看,韶靈還是個沒長好的少女,那兒隻是一片令人興歎的平坦風景。
這一具精明世故的外殼之下,除了常人難以看到的悒鬱隱忍外……十三歲,毋庸置疑,多多少少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