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他第一回親自押著大夫接生的時候,他深藏在心的那種——懼意。
隻因為得到她如此艱辛,不讓自己一個人寂寞如此艱難,他看她在生產的時候哭喊,流的眼淚比任何一次還要多,他多想讓她別生了,沒有孩子也無妨,他依舊可以疼愛她一輩子,孩子不會是他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一直是她啊,隻是她而已啊。他聽聞過有不少女子備受傳宗接代這一個必經過程的磨難,有人小產,有人難產,有人因此而喪生,一屍兩命——他做過更加殘酷的事,偏偏這些話,在那一刹那,成了他心中最沉重的負擔。
他怕她……熬不過生產的劇痛和折磨,他怕她死,他怕她為了給他生下孩子而死。
“我沒事,倒是七爺二話不說就睡了這麼久,我很擔心。”她的笑,溫和而嬌美,嗓音之中透露出滿滿的關懷和憂心忡忡,燭光在她身上勾勒出來的輪廓,跟印象中的那個少女,出乎意料的吻合。隻是當時固執執拗的堅強少女,早已嫁做人婦,而嫁的人,正是他自己。
慕容燁唇邊浮現的一抹笑意,淺淺的,卻遲遲不曾消失,他不想承認自己生了病,而且隻是從她身上過到的小小風寒,這關乎男子尊嚴和驕傲,但好處是——他看到她的關切,讓神智漸漸恢複的自己,愈發肯定他已經徹底擁有她,她是他的愛妻。
他很孤單。
一直都很孤單。
世人隻知道傳聞中的他,心狠手辣,冷漠無情,跋扈囂張,卻不知他的心,像是一個冰湖,遲遲沒有人走近,他們隻是隔了很遠的距離,淡淡看了一眼,就下了結論。
而有一個孩子,墜入了他心中的冰湖,她的溫暖明媚,宛若陣陣春風,將冰湖的寒冰暖化,融化的春水,蕩出了一波一波的漣漪。
那是他的真實情緒,那是他的真實欲望,那是他也擁有常人的喜怒哀樂。
不說話的慕容燁,讓她看來有些清冷的感覺,像是他十來歲的時候一模一樣。他的黑眸幽深詭譎,任何人都很難看清他此刻的心思,更難以揣摩他的真實情緒。
“七爺,你還聽得到我說話嗎?”她將身子壓得更低,知曉若是感染風寒,病的厲害的話,頭腦混沌,猶如一碗豆腐花,根本無心理會外界。她的嗓音輕柔,興許,過去給他解毒,是因為一場自以為是的交易,但如今,她當真很在意他身上的任何變化,不管慕容燁在別人眼中是多麼臭名昭彰的惡人,他依舊是最疼愛她,最喜愛她的丈夫。她要他長命百歲,要他不受病苦,她要他陪她走完一輩子,而不是撞入她毫無準備的命運之中,做一個短短數十年的無緣夫妻。
“喝藥嗎?”她見他隻是靜靜凝視著自己,黑眸之上卻蒙著一層淡淡水霧,她更覺得他今日的情緒頗為反常,心中猛地一揪,強撐著笑臉,柔聲問道。
“不喝藥。”薄唇掀動,嗓音清清淡淡,像是天際飄著的雲,讓人捉摸不透。但總算還有回答,但這個回答,卻不是韶靈想要的。慕容燁的固執,堅若磐石,她偶爾也沒什麼辦法。
“你陪著,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別浪費時間去熬藥。”慕容燁知曉,隻要他一點頭,她決定是會親自去煎藥……這些年來,他們都格外了解對方。但他不要她那麼做。藥味嗆著她的話,他更於心不忍,況且他不認為,韶靈腹中的孩子,喜歡嗅聞那種難聞的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