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覬覦(一)(1 / 3)

丙申年二月十五日,鳴蟬堡車站。

這裏是東清鐵路上的一個大站,遼東遼西諸省、包括通往東歐的列車,都要到這裏中轉,因此往來列車極多。隻聽嗚嗚的汽笛聲響,又一列火車進站了。車門一打開,從車下跳下來一個人來。這人四十一、二歲年紀,胡子拉碴,毫不修飾。他身上所穿的衣服,也是皺皺巴巴,好久沒有熨過了。他摘下頭上的昵帽,憚了憚灰又戴到頭上。這時車站大鍾的指針,正指到六點一刻。暮色蒼茫,鐵路兩旁的電燈,已經明亮起來。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之下,旅客如潮水一般,由火車湧下月台。而月台上等待出發的旅客,也如潮水一般,由月台湧下火車。千軍萬馬的聲勢,真讓人懷疑上了戰場。

這人拖著行李走到售票處,對售票員道:“我要一張到會寧的票。”售票員說:“今天的票賣完了。最快也是明天早上五點四十五分的,要不要?”他正在猶豫,就聽身後有人喊:“許先生,許先生。”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火車上認識的一幫遊擊商人。說這些人是遊擊商人,其實不太正確。因為正統的遊擊商人,雖然沒有固定的營業地點,也沒有固定的產品,但憑借著敏銳的商業嗅覺,買空賣空獲利還是不少。而這群人卻是帶了貨物,到三線以下的城市搭台賣貨,美名其曰辦展覽會,其實展覽的無非是一些幹果雜物、鞋襪吃食。這些人當中有個叫陳大可的,和他尤其談得來,就笑著對他道:“敕文老弟,我早叫你買通票,到時候轉簽,你偏不信,怎麼樣,這種時候一定是買不到票的。”

許敕文苦笑了說:“車票難買,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鐵道部這幫吃幹飯的,就不知道想想辦法。這回苦死我了,得等上十幾個小時。你請問,有沒有退票啊?”他最後一句話,卻是對著售票窗口說的。售票員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敕文很失望,心想今天是走不成了,不如先找個旅館住一晚上,養足了精神再說。他的這個主意,得到其它人的讚成。另外一個山東籍遊商就說:“鳴蟬堡號稱遼東莫斯科,玩的吃的都與別地不同,很值得一玩。許先生要是時間充裕,不妨在此多盤恒幾日。”

許敕文點了點頭說:“我現在一無所有,唯一富足的就是時間。窮人的時間不值錢,甚至多餘。我正不知道怎麼打發它,就聽你的話,到鳴蟬堡長長見識。”許敕文是位股票經紀,因為年初的金融海嘯,賠光了積蓄不說,老婆兒女也隨之失去。他意興闌珊,將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孤身一人,到處遊蕩。他在威海遇到這群遊商,彼此都是落魄江湖的人,因此你一言,我一語,談得十分熟絡。陳大可勸他說:“敕文老弟,不用這麼灰心,你現在是遇到難處,等將來情況好轉,發個億萬洋財也尚未可知。你看太陽再紅,也有落難的時候啊。總之一句話,不要灰心,隻要你我不死,就有翻身的機會。”

許敕文道:“承你吉言,也祝你發億萬的洋財。再見了,各位。”他告別這群遊擊商人,提起行李朝站外擠,走不到一會就走不動了。他帶的東西不多,一個橫挎包,一個行李箱,很輕便。可在這樣的環境裏,就是兩手空空,也不容易行路的。敕文的行李箱體積不小,不注意就讓後麵人的夾住了。他用勁一扯,又撞到前麵的人身上。那人回過頭,原來是位女士。她穿了件米色的大衣,腰間打了個蝴蝶形的結。個子雖然不高,但很苗條。她似乎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麵目,頭上戴著頂漁夫帽。帽沿壓得很低,露出一個略尖的下巴,還有兩綹烏黑的頭發,也從漁夫帽底下溜出來。敕文連說對不起,向她道歉。那位女士笑了笑,說道:“沒有關係。”隨著這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許敕文久曆風塵,美女也見過不少。但這位女士笑起來太美了,不由心中一動,問道:“你是去鳴蟬堡嗎?探親還是訪友?”這個女士隻是搖頭,一點口風不露,隻說自己姓顧,是一家貿易公司的文員。

許敕文和這位顧女士走了一會兒,前麵忽然有人喊道:“放下放下。”許敕文抬頭一看,原來是到了安檢處。十幾個武裝警察攔在那裏,要旅客一個個開箱檢查行李。許敕文心想,這又是搞什麼嗎?近來形勢緊張,因此當局有令,火車飛機長途車站,一律嚴加盤查。許敕文雖然沒看過相關文告,但瞧這些警察的架式,估計是闖不過去的,他隻好一彎腰將東西放下。而那位顧女士,已經給一個警察攔住了。她“啪”地按開手提包,從中抽出幾張鈔票,遞給那個警察,說道:“長官,我有急事,能不能讓我快點過去。”許敕文心想,啊,這不是行賄嗎?他瞪大了眼睛,那位警察也變了臉色,說道:“羅索什麼,公事公辦。”而這位警察的公事公辦,卻有趣得很了。他用手將鈔票一撚,估計有好幾百塊錢,這個數目,比他平時的收入要高出許多。因此公事公辦的警察先生,大手一揮手道:“快走!快走!”那位顧女士將手提袋一合,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