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春天,下雨的日子也頗多。以琳仔細回想,似乎江城是個多風多雨的城市,一年裏大概有半年都在下雨。
春雨綿密如絲,春風一吹,瞬時化作雨霧,融入春風裏;夏天的雷陣雨來去如風,被烏雲遮擋的太陽再次露臉後,泥土的氣息很濃烈。
夏天的暴風雨能下好幾天,下到街道上全漲了水,能撐船捕魚,史可法老先生的一把好嗓音就是在水裏救人失去的。
秋雨和冬雨則是肅殺蕭條,淋在光禿禿的樹枝上,灰蒙蒙一片,引發冬季抑鬱,讓人對生活失去希望。
然而春天才是自殺高發季節,隻有身體很不好的老人,才會在冬天被閻王爺捉去做年豬。這日,殯儀館接到一單自殺的遺體,跳樓的是一個26歲的人民女教師。在城南郊區的一個公辦高中教書,據說家裏人在機關單位工作。
以琳負責給她整容,在江城,沒有壽寢而終,實在是一件倒黴事。尤其是年紀輕輕就死了的就更是被人看輕,更別說是自殺了。
想當初,以琳的阿姨就是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出軌,在外麵和一些女人不清不楚,才走上了自殺的道路。
吞了一瓶樂果,留下個兒子,最後也因為沒人看管,跌進井裏死了。阿姨死的時候也是26歲,也許26歲是一個看不見的檻,有些人注定邁不過去。
以琳十分自責阿姨去世後,自己沒能將阿姨的兒子接過來,雖然那時她才10歲,並沒有能力養大他。
阿姨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幾個真心對以琳好的人。阿姨給她買過《海爾兄弟》的漫畫書,要15塊錢。還給她買過一個鵝黃色的大卷筆器,要三十幾塊錢,90年代的四五十可能跟現在的四五百差不多。
以琳清楚地記得,那是阿姨最後一次來自己家,卷筆器是頭一天,一大家子人一起逛百貨公司的時候,以琳一眼相中的。
那時候,以琳還沒有畏畏縮縮的心態,也沒有對貧窮的自卑感,那個時候她還敢開口和父母要東西。可惜父母自己不給以琳買,還阻止了阿姨給以琳買卷筆器。
卷筆器是阿姨第二天要回家臨走時,才送到學校給以琳的。當班主任叫以琳出去的時候,以琳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驚喜。
阿姨就像一個天使,把卷筆器交到了以琳的手中,如果以琳知道那是她最後一次見阿姨,她昨晚一定不和阿姨鬧別扭了。
阿姨喜歡鵝黃色,喜歡穿鵝黃色的一整套運動服,阿姨的臉以琳早已經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兩人躺在外婆家老房子泥地上的竹席上,仰望藍天。阿姨騙以琳說有葡萄,以琳上當後笑話以琳貪吃,兩人咯咯笑。
再後來,以琳記得的就是阿姨的簡易葬禮,阿姨合著眼躺在四柱木床上,身上蓋著龍鳳絲綢棉被。
放在大門外的紅漆棺材裏,撒了很多一百元麵值的人民幣,也許是怕阿姨橫死變成厲鬼回來找他們報仇,換個心安。
親朋戚友圍著八仙桌吃著齋飯,宴席結束,以琳和父母連夜乘著拖拉機回城。夜涼如水,四處黑黢黢的,黑漆漆的樹枝向後快速地倒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