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是東京的寒緋櫻盛開的時節。日本的春天是屬於櫻花的,整個城市的街道,都已氤氳在緋紅春色中,傾國傾城。
周末的上野公園,隨處可見三三兩兩的人群。這是日本人的傳統。每到這個時候,他們大都以家庭為單位,在公園圍坐野餐和賞花,盡享天倫之樂。
彩星蘭漫步在林蔭道上,望著前方許逸達的背影。自從來到東京,他的身上,總是會有一種淡淡的,寂寞的味道。他一襲白衣,緩緩步入櫻花深處,幾片落英飄落在他肩上,和他一樣,幻化為落入凡間的天使。隻是,這隻天使,失去了翅膀,所以不能飛翔。
半年中,他一次也沒有提起過“沈馥”這兩個字,還切斷了和一切朋友的聯係。每天,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可是,隻有她看到,他瞬間的失神和忽而的落寞。好幾次,他實在憋不住了,便在半夜衝出門去,一路狂奔。
回想起剛認識他的那一年,同樣是櫻花盛開的時節。那時,兩人都是五歲的小孩子。她的媽媽,因為一場車禍去世。在葬禮上,她的爸爸彩星仁強掩悲痛地接待客人,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一個人偷偷跑出去,蹲在角落裏放聲大哭。
這時,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手拿著一張紙巾遞到她眼前,伴隨著甕甕的童音:“擦擦眼淚,不哭不哭。”
她抬頭,眼前是如湖水般清澈的雙眸和如三月櫻花般明媚的微笑。她拿過紙巾,擤了擤鼻涕。
小逸達一屁股坐到她旁邊,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陪著她。
過了一會兒,彩星蘭抽泣著說:“媽媽死了,我沒有媽媽了!”
小逸達撲閃著眼睛,指了指天空,說:“我也沒有媽媽了。但是,爸爸說,媽媽一直在天上看著我。所以,當我想她的時候,我就會看看天空,像這樣!”他仰起頭,極目遠眺。
彩星蘭也學他抬頭仰望,晴朗的天空萬裏無雲,一碧如洗。看著看著,便停止了哭泣。
那一天,他們在角落的草坪上坐了整整一天。直到許彥亞吊唁離開時才把他帶走。
從此,在彩星蘭心裏,便印著那個如櫻花般的男孩。像一粒種子,一年一年,慢慢地發芽、開花。
突然,許逸達駐足在一棵櫻花樹下,抬頭仰望。粉紅的櫻花,一朵一朵,綴滿枝頭,滿樹燦爛。細密芬芳,層層疊疊,像一片片粉色的雲,嫵媚嬌豔。
他站在那裏,仿佛與世隔絕,純潔無垢。仿佛誤入櫻花深處的王子,在滿山嫣紅中,獨自兀立。
彩星蘭看著他俊美的側臉,一時竟忘了呼吸。她不自覺地走到他身邊,和他並肩,看著花開花落。這樣的情景,便是她少女時期,夜夜的綺夢。
突然,許逸達開口道:“這裏的櫻花好美!是吧,沈馥?”
彩星蘭臉上的笑容漸漸降溫。她微微歎了口氣,沈馥,在他心中終究根深蒂固,無人能替。縱然相隔萬裏,也心心念念,不曾相忘。
彩星蘭看向他,輕聲說:“逸達君,我們回去吧。”
他點了點頭,說:“好。”說完,便轉身要離開。
彩星蘭叫住他:“我是說,回G市,去找她。”
許逸達的身體微微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站穩。他用手捂住痛到窒息的胸口,雙眉緊皺著。原來,自己的心還是有知覺的。就像富士山下的滾滾岩漿,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奔騰咆哮。縱使沉寂千年,一旦爆發,便會驚天動地,熔血噬骨。
彩星蘭快步走到他身邊,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膀上,說:“逸達君,你剛才叫的,是她的名字。”
他的眼睛漸漸濕潤。終於,還是前功盡棄了嗎?這半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仿佛隻剩下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無情無欲,行屍走肉。每分每秒的思念,如同飲鴆止渴,明明痛入骨髓,卻又甘之如飴。
微風拂過,片片櫻花簌簌如雨下,飛花吹雪,漫天遍野。
他知道,是時候該回去了。
陌上花開,可速速歸矣
不是“緩緩”,而是“速速”。
因為,他是那麼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
***********************
又是一年,櫻花爛漫。花謝花開花相似,人來人往人不同。
櫻花樹下,許逸達靜靜觀賞這一片火紅的精靈,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啼血櫻花,當時隻覺得它紅得斷腸,今日卻是豔得芬芳。微風拂過,花瓣翩飛,他伸出細長的手指,撅起一片,徐徐握緊,仿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