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中國詩卷
作者：張侗
回 家
一千隻麻雀
就有一千樣飛翔
一千條路
一千種疼痛
就能看到背影被風吹散
在歎息中找到灰燼
一千隻麻雀回家
窗台上銅錢厚的灰塵
就能抓住那些
細小的爪印
傍 晚
父親站在門外的燈光裏
說起取暖的事
父親走後
我才看見燈光裏的水汪結冰了
光線破碎而晃動
一個晚上
我等著
在門口滑到
跌坐在冰麵上的光線
哭出聲來
光 亮
最後一抹夕光在流淚的眼睛裏
熄滅
我不再驅趕
教堂尖頂上的那隻烏鴉
整整一夜，烏鴉的鳴叫
像不斷拍響的兩隻門環
被鎖的黑暗更加遼闊
而燈光微弱
我們的愛溫暖著
母親噙住不散的那口氣
衰老的時光
每天從早到晚
不斷有老人到村東老橋頭
坐坐，離去
一些麻雀飛過河去
一些麻雀飛過河來
是否是同一群
叫聲的長短緩急
他們已經不關心
小橋廢棄多年了
但他們如此沉迷
有時候我試著坐到他們中間去
不多說一句話
失 眠
有人在他的睡眠中安放了蟬鳴
逐漸消瘦
每夜他清點著從屋後廢棄屠宰場收集的
血色鏽跡的刀子
但依然有人在深夜
偷割他的肉
從沒有找到過傷口
虔誠來自於越堆越高的草垛
每天晚上
他輕輕喚出
寄養在身體裏的羊群
貓頭鷹
連著幾夜
貓頭鷹在村西小樹林
鳴叫
母親把草簾吊得更高
多抓一把秕穀撒在院中
天黑閉門
拉低燈光的帽沿
之後叫聲消逝
村裏並沒有發生什麼
母親給正靠牆曬暖的父親說
謝天謝地
它沒有叫走一個人
摘棉花
母親和大姑在教堂旁摘棉花
已經下過幾場苦霜
那些針尖藏在棉桃中
上帝是誰她們沒見過
當聖歌響起
混雜著年輕年老的男聲女聲
大姑停下來出神
母親喊她幾聲
終身未嫁的大姑低下頭
慌著摘掉粘在身上的棉花
突然淚流滿麵
向 晚
父親，我又來到那座老房子
沒有什麼事
我隻是想去坐坐
屋簷下又住了許多麻雀
不知有多少是去年的
那些院中的枯草
像傍晚的光線
一碰就折
父親，我沒四處走動
坐到很晚
天堂即將升起焰火
〔責任編輯 敕勒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