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知道這日子將要來到,當我眼中的人世漸漸消失,生命默默地向我道別,把最後的簾幕拉過我的眼前。—— 《吉檀迦利》
黃昏時分,天光漸漸被燈火取代,樹影打在永江的江麵上隨著水紋斑駁,似是一個個魑魅魍魎在水底下遊蕩,隨時會掀起巨浪。
範英傑安排了兩個手下繼續盯著江麵,其餘人緊隨著他踏進西原路上唯一一家酒坊。張老板一見來人是司令部的範處長,討巧的迎上來:“長官,裏麵請,裏麵請,小二,好酒好菜盡數端上來,好好招待範處長。”張老板領著範英傑往樓上走,被他拒絕:“張老板,隨意點,我們就在底下喝兩口,祛祛寒。”
“好咧。”說著張老板拿過陳年的女兒紅招待,喝的正在興頭上,就聽見門口的小廝推搡著來人道:“好你個朱四!你還敢跑來?再不給欠的酒錢,當心我們張老板打斷你的狗腿!”
來人不聽警告,拔腿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將布袋子裏的銅錢往桌子上大力一丟,邊上的眾人皆聽到銅錢實打實砸在木板上的聲音,厚重而響亮。朱四一臉揚眉吐氣的往長凳上一座,這才開口道:“瞪大你的狗眼給爺瞧瞧,欠你們的錢今兒爺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給爺上一壇十年的女兒紅,還杵在門口幹嘛,上菜!嘿,你們這些個王八羔子,成天他媽的狗眼看人低,爺今兒就讓你們開開眼。”說著將袋子裏的銅錢一個個拿出來,丟在桌子上,故意砸出咯嘣咯嘣的聲音。
店小廝一臉目瞪口呆壓低聲音湊上前:“我說朱四,你打哪兒弄這麼多錢,你一個更夫哪來這麼多錢,你要是走些旁門歪道遲早有一天要被人打斷你的腿。”
“滾你奶奶的,爺的錢來的正大光明,給爺聽著,前天夜裏有個老板給爺丟了一袋錢,你說這不天上掉下的餡餅,傻子才不要。”
“扯淡,朱四,你還沒睡醒吧?我怎麼就沒遇著這樣的好事?這樣的好事能逮著你?我看這錢一準是你偷的人家的!”
“奶奶個呸!告你,那有錢老板就是光華珠寶店的師傅,他以為我不認得他,其實我早認出來是他了,光華珠寶店,嘿,你丫連珠寶渣子都沒見過。”朱四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話鋒一轉:“去去去,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靠裏桌正在喝酒的範英傑聽到光華珠寶店這幾個字時一頓,朝這邊看過來,他見到剛剛那個大出狂言的叫做朱四的人,現在看起來倒有些畏畏縮縮,故而留意,問手下:“那個朱四是個什麼人?”
手下人回道:“西原路一帶的更夫。”
“他剛剛說什麼珠寶店?”
“光華珠寶店。”
“在哪裏?”
“應該是在興業路一帶。”
“處長,要不要……”
“帶回去問問。”
-
司令部的審訊室裏,朱四手腳並用爬到範英傑的腳邊,就差給他磕頭了,嘴裏不停的喊著:“長官饒命啊,長官饒命啊!”
範英傑開口:“朱四,永碩西原一帶的人,平日裏好酒,閑時好賭,常年欠酒錢欠賭債,是街坊鄰裏極力避開的瘟神。去年偷了張記酒坊的酒數壇,幾個月前因為在賭場與人發生口角遭毒打,被人追債至家門口,因為賭債數額大,被債主一把火燒了房子,所以至今都住在永江邊搭建的棚屋子裏。”
朱四一聽麵前的人連自己的老底都摸的一清二楚,頓時嚇的屁滾尿流,一把鼻涕一把淚:“長官,小的以後再也不敢偷東西,再也不敢賭了,長官饒命啊。”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張記酒坊拿出來的錢是從哪裏來的?”範英傑坐在椅子上循循善誘的問道。
“長官,我真的沒有偷啊,那錢真的不是我偷來的,長官你要相信我啊。”
“那是從哪裏來的?”
“我……我……長官,我真不知道啊……”朱四早已嚇的魂飛魄散,一個接一個的給範英傑磕頭。
“那我告訴你,是光華珠寶店的師傅給你的是不是?”
“長官,不是啊,不關我的事啊。”
範英傑氣定神閑的挽起袖子說道:“你老娘今年已經九十的高齡了吧,我想老太太應該折騰不起了。”
“長官饒命,長官饒命,我說,我說……”朱四這才抬起頭,抹了把眼淚又擤了擤鼻涕:“前天夜裏,我喝高了,打更打的好好的,突然後麵竄出來一個人,給了我一塊大洋,他說他是好人,再後來,好像是遇到一個長官,長官問有沒有見到什麼人,後來我就被踹了一腳,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我躺在街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身邊有一袋子錢,我幾番打聽才知道那是光華珠寶店的小師傅,長官,事情就是這樣的,你要相信我啊,這些錢我都不要了,你們放我走吧……”
“你說你後來遇到一個長官,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