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漫漫海波和漠漠黃沙交織成的網眼裏,我們珍藏起無比深情的苦戀。——聶魯達
蘇零落站在二樓客廳的倚欄上俯望,見著何管家和鍾管家二人抬著一個大箱子走進大廳,葉嘉良跟在他們身後,邊走邊道:“小心著搬,別磕了碰了。”
起初她以為又是花瓶之類的易碎之物,等箱子打開才發現,竟是一架落地電扇。許是感覺到她在身後一直瞧著自己,葉嘉良轉身,仰頭便看見憑欄處的她,她覺得尷尬,走回臥室,不願再見到他。
過了許久,才聽不到樓下的聲音,她再度出來,樓下早就沒了人,留著那架新的落地扇孤零零杵在沙發邊上,千蘭從延廊一端走過來,對她說道:“有了那玩意兒,就不怕熱了,司令親自送過來的呢,看樣子,他還是挺在意你的。”
他當然得在意她,留著她價值無窮大呢,他最擅長的事就是放長線釣大魚。
“司令呢?可是走了?”她本欲回房休息,不料千蘭卻說:“沒呢,在花房。”她躊躇了一下,又接著說道:“那日,就是你倆爭執那日,司令也是在花房待了一宿,天亮才離開。”
“與我何幹?”蘇零落想起那日的情形,有些羞惱,她都不知該如何再麵對他。
“那日我在別墅外聽到了槍聲,又見司令遲遲不出來,急的我……”千蘭欲言又止。
蘇零落心裏一咯噔,吞吞吐吐的問:“你,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
千蘭朝她笑的狡黠:“沒有,沒有,你還是快去花房看看吧,司令肯定是在等你。”說著她拔腿就往樓下跑。
蘇零落搖頭,喝道:“你站住!”
千蘭在樓梯口轉身,等著蘇零落一步一步走下來,她拍著千蘭的頭嗔怪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小命還想要的話就給我乖乖閉嘴。”說完,蘇零落先她幾步出了大廳,直奔花房,留千蘭一人待在原地傻笑。
遠遠的就見著他右胳膊的襯衫袖子被挽起,彎腰正給花壇裏的白茶花澆水,她這才發現花房外的屋簷上不知何時懸了一圈閃爍的霓虹彩燈,藏在爬滿屋簷的綠蘿叢中,將整間花房的輪廓描成五彩的形狀,這些璀璨斑斕的光芒打在他身上像流金一般粼粼發亮,襯著他愈發硬朗的外表,明顯感覺到來人一步步朝自己靠近,他亦不露聲色的問:“這些花漂亮嗎?”
見她不說話,他放下噴壺,又將褶皺的袖子牽好,道:“進來看看。”
她跟著他的腳步,走進花房,窗子都開著,外麵的風吹進來,似有什麼清脆的聲音在飄動,看透了她的疑惑,他指指房頂上空,垂下的吊蘭花葶上係了風鈴,丁零當啷隨著風奏出不知名的樂章。
藤桌上置了一小塊台屏,檀木底座是鏤空花雕,白色的屏麵上用銀朱絲線繡了幾朵山茶,她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見過,真正引她注意的是茶花旁邊瓷片上的題字,幾排顏氏小楷,是宋代人陶弼的詩:江南池館厭深紅,零落空山煙雨中。卻是北人偏異惜,數枝和支上屏風。
她怔住,手在不覺間已撫上屏麵,不會有錯,她忽然厲聲質問:“這東西哪裏來的?”
麵前的人倒是一派放鬆的樣子,溫和的對她說道:“想知道嗎?想知道的話你先坐下,我慢慢說給你聽。”
她卻愈發不悅,橫眉冷對:“葉嘉良,你為了調查我,去過我的老家?”不錯,那幾朵山茶是母親親手繡的,旁邊的題字則是出自父親的手筆,父親將二者製成台屏,在她赴德留學前作為踐行的禮物交到她的手裏。
他起先還是和顏悅色,這話一出,眉頭皺了皺,倒也沒跟她置氣,隻是反問:“在你眼裏,我就是如此不堪的小人嗎?”
“怎麼不是?這花房乃至這別墅不是你一手打造的金絲牢籠嗎?把我圈禁在這兒,任你踐踏,好報複我前半生對你的欺騙和隱瞞,你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心裏最清楚,何須我來仔細挑明?”
他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回想起那日對她的所言所行,為自己當時的衝動和暴戾懊悔不已,他忽然低下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緩了語氣跟她道歉:“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她卻不願再聽到這樣的話,轉身就走,他急了,從椅子上騰身而起,疾步上前,自身後緊緊環住她的腰,貼著她發髻急急喊道:“別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自打把她送到山上來了之後,白天上班在司令部裏簡直是坐立不安,一想到她不在他跟前,不住在四坊街,離他那般遠,他就無法忍受,發瘋一般想她,發瘋一般每天將車開到山腳下,卻又不敢上山找她。今日好不容易托人買的電扇送到,想著這下有借口可以去找她了,可真正等到進了別墅,見到二樓憑欄而立的她,在她轉身回房後,又不敢再上樓,隻得躲到這花房裏來,現在才說了幾句話,她竟要走,他怎能由著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