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蘇曼晨
等我給他換好衣服喂下西瓜汁用熱毛巾擦完臉，看著他蜷縮的身體稍稍放鬆下來好像睡得安穩了些。我把髒衣服泡進盆裏，端了杯水在沙發上坐下。腦子裏亂的很，全是富二代宋寧一路上說的話。我坐不下去，又起身去看了看他睡得是否安穩，出來把他的衣服洗好晾上。我沒有心思去打量這個“他自己的公寓”，因為照宋寧所說，他唯一剩下的這套房子也不知何時就會被收走。
已經快淩晨一點了，我喝掉兩杯水之後，走過來趴在他的床邊，深深的看著他的睡顏，心裏刮起一陣陣的風暴。林皓陽，我終於鼓足勇氣麵對自己的真心，你卻受到這麼大的打擊。明天一覺醒來，你還會是那個我深深愛著的林皓陽麼？你還會不顧一切的想要和我在一起麼？這樣想著想著，我沉沉睡去。
林皓陽
家裏出事了。
父親給我打電話，隻說了一句：“我的報應來了，你好好生活，不要放棄，照顧好你的母親，不要再為我做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問點什麼，耳邊就隻剩下一串嘟嘟聲。我慌忙給母親打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等我趕回家時，家裏靜悄悄的，像每一個睡午覺的午後，隻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我一直走進父母的臥室，看見母親背對著我站在床邊。陽光從她的頭頂灑下來，鬢邊的幾縷白發非常明顯。
“媽……”
“你爸爸被查了。他做過的事很多連我也不知道。兩個星期後當庭宣判。”
……
她轉過頭來，紅腫的雙眼像兩道傷疤蜿蜒在臉上。她說：“準備準備吧，我們賣房子。”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收拾我房間裏的東西。小時候的漫畫書、奧特曼貼紙，剛入學時第一張一百分的試卷，父親給我買的一套拚圖，母親送我的12歲生日禮物，初中時候收到的粉紅色的情書，不知道從哪本課本上撕下來的被惡搞的插圖，我心愛的玩具槍小汽車收音機磁帶，我的第一部手機上還存著父親教育我在學校好好學習的短信……還有成本成本的相冊，我一張張的看過去，好像重新經曆了這二十年的歡笑與淚水。這樣想的時候，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我想到了一個人，就在我幾近絕望的時刻。我非常想見到曼晨。
接到母親電話的時候，我已經到了學校門口。
“陽陽，馬上回來跟我去法院。你爸爸自己要求即日宣判！”
我和母親風風火火的趕到法庭，父親就在我們的麵前。那十步的距離，我們竟然跨不過去。他嘴角有一絲淡淡的微笑，和我從小到大看過的都一樣。
一切程序進行的很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話音落地我看到父親嘴角的微笑，想起他說“這是我的報應”，他說“不要放棄”，他說“不要再為我做什麼，好好生活”，他說“照顧好你的母親”。我終於明白他這一生已經分明，隻是本就年事已高的父親，常年的打拚又耗盡了他的心血，獄中生活煎熬，難說他不會把性命交付在裏麵。
我們在空蕩的法庭坐了許久。我過去想摟住母親，她卻站起來說，“我們走吧。”於是我們走出了這個正義的法庭，走進了茫茫人海。
母親累極了，回家後躺在床上休息。我呆呆的從客廳走到臥室，看見散落一地的雜物，忍不住的想大喊一聲。於是我給宋寧打電話。他固然從他父親那裏得到了這個消息，二話不說來陪我買醉。
“我爸也被來回查了幾遍，公司已經關了三家，我媽正在勸他去歐洲度假。”聽到宋寧的話，我苦笑一聲，又開了一瓶白蘭地。
其實我和他心裏都很清楚，父輩們也有他們的苦衷。他們早年苦寒，不得已放棄一些原則來實現自己的價值。我們光鮮亮麗的生活背後是他們千瘡百孔的人生。我們不怨什麼，但是失去一切的滋味讓人痛不欲生。都說高處不勝寒，可誰又知道凡間的貧賤？
華燈初上。夜才剛剛開始。酒至酣處，我忽然想起母親或許比我更傷心，母親還自己在家，不知道她吃飯了沒有。我搖搖晃晃的給母親打電話，無人接聽。我跟宋寧打聲招呼，起身去了衛生間。一遍，兩遍，五遍……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瘋了一樣的衝出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