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父親就這麼忙忙碌碌地到了除夕。這中間四個月的時間,父親和母親整整瘦了一大圈,仿佛也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我知道他們辛辛苦苦都是為了這個家,隻是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慢慢沉默起來下來,連愛說愛笑的母親也變得鬱鬱寡歡,脾氣也不像從前那般好了。
再過兩個月,妹妹就滿一周歲了。看著旁邊的鄰居們都熱熱鬧鬧地張羅著做什麼年夜飯,平日黑漆漆的樓道此時也是燈火通明,隻有我們家,飯桌上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兩個小小的影子縮在被窩裏,把家裏唯一一本相冊翻得“劈裏啪啦”響。
“蹬蹬蹬蹬”,我聽見了好多混亂的腳步聲朝我家這邊來,也聽見了母親“嘰裏呱啦”的聲音,就是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刺啦”門被用力地推開了,一時間微黃的燈光“蹭”地一下就爬上了他們的臉。
一大夥人陸陸續續地走進這個小屋子,父親和母親連忙搬出藏在飯桌下的椅子,招呼那三個陌生人坐下。我和妹妹就這麼眼巴巴地看著對麵那三個人,哦,不!是對麵那個綁著兩個小羊角辮,身穿鮮紅色連衣裙,外披一件帶兩個小毛球的乳白色毛毛外套,腳蹬一雙油光發亮的黑色皮靴,啊,她那身衣服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衣服了!
我看的正入神,母親一手拍在我的腦門上,我不禁渾身一顫,一下子就驚醒了。
“還坐在那裏幹啥,趕緊下來啊!”母親一臉不屑地看著床上滿頭亂發的我吼道。
“哦”,我委屈地揉揉被母親拍疼的後腦勺,抱著妹妹慢慢下了床。
“哎呀,誰讓你抱著妹妹啊,我讓你過來見過你舅舅舅媽,你把妹妹抱下來幹啥?你這腦子簡直比豬還笨!”母親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怒視著我,一把就把妹妹從我手裏奪了過去。
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這些人,什麼話也沒說。
“叫你叫人啊!你站在那裏裝什麼啞巴!”母親一手抱著懷裏的妹妹,一手用力把我向前推。
舅舅隻轉過身說了一句:“小孩子怕生,不礙事的。”便又轉過頭去跟父親說話。
母親簡直是怒不可遏,她一把揪過我的頭發說:“吃這麼多飯有什麼用,連句話都不會說!你看看你那個表姐,人家和你同一個月出生的,一見我都曉得要叫我姑姑。你這沒爹教沒娘養的兔崽子,除了天天和那個黑不溜秋的黑子玩還知道什麼!”
我奮力地掙脫開母親,一路大哭著跑了出去。淚水像一條條泥鰍,爬滿了我那已經皸裂的臉,秋風卷起地上的落葉,一片一片無情地砸在我的頭上,肩上,腳上。我寧願就這樣受冷風吹,也不想再回到那個讓我心灰意冷的地方去。
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山坡下風一陣陣吹來,夾雜著臭水溝的臭味一步一步把我往坡上推。我顧不上捂著鼻子,腦海裏一遍一遍回想起母親剛才的臉,就像廚房那把生了鏽的菜刀,深深地插在我的心上。
我恨我自己,為什麼要有這樣一個母親?我恨那個屋子裏的所有人,為什麼要在這個團圓的夜晚給我這樣的難堪?我找不到答案,我什麼都找不到,我隻知道從今晚開始,我被徹徹底底地拋棄了!
夜已經那麼涼了,我就這樣坐在黑子曾經笑話我的那棵榕樹下回想著那個夏天發生過的事,想念著遠方的黑子。
那個穿著美麗衣裳的表姐也在我的心裏,烙下了一塊永遠無法抹去心病。
我就這麼迎著涼颼颼的風,在樹下呆呆地看著那個黑黑的天空,隻有幾顆星星寂寥地垂在雲邊,沒一會便躲進雲裏看不見了。
我就這麼坐著,一遍遍想起小時候母親給我買的撥浪鼓,屋裏的米缸裏藏著的小零食,還有母親親手做的搖搖車,一切一切像之前看的一張張照片在我腦子裏翻轉,眼淚不由自主簌簌地往下掉。也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抬頭便看見舅舅一家人已經從屋裏走了出來,母親拉著舅舅的手在說些什麼,舅舅一邊彎腰推辭著。看出來母親想強留舅舅,最後還是沒留住,隻能讓父親送他們到出去。
這時候,母親才想起我來,進屋抱起妹妹提著煤油燈出來,在門前大聲叫喊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