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停屍房裏，周沫怔怔地盯著眼前那具幹癟的瘦小屍體，曾經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呼嘯湧出。
這個地方九年前她就來過，彼時，她麵前有兩具破損血紅的屍體，一個是她父親周彪，另一個是她母親劉麗紅。
周沫今年28歲，在這個應該剛剛開始或者就要建立新家庭的年紀裏，她所有的親人都死了。
周沫的外公在周沫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落水身亡，16歲那年，她的外婆被查出肺癌晚期。之後的一年，她的父親周彪染上了賭癮，而母親劉麗紅則漸漸表現出抑鬱症的病狀。等到周沫19歲步入大學的時候，外婆突如其來的死，令其母劉麗紅徹底絕望。終於，在一個雪夜裏，抑鬱症發作的劉麗紅掄起菜刀砍死了周彪，隨後自殺。
兩天後，周沫父母的屍體才被上門追債的人發現。而在這三年裏，周彪一共欠款五百萬。
周沫賣掉自己從小住了19年的房子，拿著父母的生命意外賠償保險還了兩百萬。剩下的三百萬，她用爺爺與奶奶的房子向銀行申請房產抵押貸款，還貸期限十年。
周沫還了九年，她還剩一百萬。九年間，她的爺爺同樣在一個雪夜裏病逝。
而現在，周沫的奶奶安靜地躺在裹屍布下，一動不動。照亮她那陰暗世界的最後一線微光，滅了。
周沫突然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她曾經想過，她父母慘死的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因為她正住在大學裏念書，她的母親會不會一起把她也殺了？
所有人都已經死去，那麼輪到她的時候，她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姿態，躺在這裏？
商律回到工作室，推開門，在季司陽開口咆哮前先下了條命令，“去查周沫今天出了什麼事。”
“周沫？”
季司陽呆愣一秒鍾，複又怒道：“商律，我是你的經紀人，不是警察！”
“你可以去找警察。”
季司陽憤憤依舊，“我為什麼要調查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人？”
“她將會成為我的專屬作詞人，我有必要知道她的創作狀態。”
季司陽冷哼一聲，前腳剛踏出工作室的門，商律又道：“回來。”
季司陽立馬回頭壞笑道：“怎麼？你擔心周沫那小丫頭可能瞧不上你？準備放棄讓她成為你的專屬……”
商律取出一份文件夾，看也不看季司陽一眼，“你去警察局的時候記得順便查一查九年前周沫家裏發生的事。”
“商律！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跟了你！”
兩天後的深夜，周沫踩著點寫完最後一句歌詞，點擊發送，一看時間——23:58。
周沫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按時交出歌詞。她完成了她的工作，她停了下來，於是她又一次被龐大的絕望籠罩。周沫盯著電腦，發呆。
“叮——”有聲音提示她收到一封新郵件。
周沫微微轉動眼珠，原本空洞的黑色眼神裏，慢慢恢複了些許焦點。那封郵件的內容很奇怪，不說她寫得好，也不說她寫得不好，隻約她明早八點老地方見麵。
那就是說明這次寫的歌詞還得繼續改，周沫這般想著，眼裏的光芒又漸漸消散。
另一邊，商律走到客廳落地窗前，“唰”地拉開厚實的窗簾。他留在茶幾上的電腦裏，顯示著一份周沫的詳細資料。商律單手插進褲袋，望著窗外繁華似錦的三千世界，淺啜一口手中的咖啡。他終於明白，九年前，為什麼周沫會對他說：“抱歉，我從不談戀愛。”
愛一次，傷一次。而她，已經被傷得夠多。
商律又想起那天，他拽住急著要從餛飩鋪離開的周沫時，她眼角的那滴晶瑩淚水。
那麼的委屈和隱忍。
商律深深吸氣，感受著心裏泛上一層一層的鈍痛。
他在為她心疼，而她卻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八點，兩個因為各種原因一夜未眠的人，又一次在帝都大廈旁的餛飩鋪見麵。
盡管周沫這次化了妝，商律仍然一眼看穿了她無法遮掩的憔悴。因為商律素麵朝天，所以周沫一眼看到了他淡淡的黑眼圈。
於是，周沫本著“談正事前先聊聊家常”的原則，隨口問了句：“季先生昨晚沒休息好？”
商律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答得麵不改色：“嗯，在想你。”
周沫心裏咯噔一下，脫口而出：“我這次寫得歌詞居然讓你失望到一個晚上都沒睡好覺？”
商律看著因為太過驚訝而忘記再用笑容偽裝自己，顯得有些呆愣的周沫，頓覺心情大好，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他將一份文件推到周沫麵前，說：“你寫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