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柔在收到姐姐微信的那天早上,將本來是兩天後的機票改簽到了下午,然後訂了鬧鍾,就一直在床上躺著,雖然生物鍾已經醒了,但還是固執地閉上眼睛,不願意醒來。記得之前看過陳染在《私人生活》中寫到過“某種嗜睡實際上是為了抑製、緩解諸如恐懼、絕望和痛苦等因素而引起的。”
這個世界對人從來都不是溫柔的,尤其是對女人。
小柔雖然閉著眼睛,但大腦還是在飛速的運轉著,很多的事情像是電影片段,不斷地在播放著。生活這場悲情的戲,沒有觀眾,都是演員。
一種道不明的悲哀。一如三年前。
三年前,春節將近,大四的小柔在準備考研與實習的事,突然接到家裏的電話,說是奶奶病重,嘴裏念叨的都是小柔的名字,小柔斟酌再三,向學校申請了自主實習,就回家了,同時也放棄了那一年的考研,她很艱難的才跟S說明情況。那時候秦繆一直在家,從大三的暑假開始,她就沒有再回學校,因為大四沒有課了,隻有畢業論文,她說自己先在家鄉那個城市工作一段時間,小柔也就相信了,同時也督促她要好好看書,一起準備考女性文學的研究生。那時候的小柔被太多的事情左右,也沒來得及察覺出她的異常。
小柔回家後,奶奶已臥床,神智很不清晰,兩年前開始,奶奶就已是嚴重的老年癡呆,神情舉止像個孩子。奶奶出生於1929年,大半生都是在經曆著大環境的混亂巨變,在漫長的人生之旅後,也許獲得孩子般的純真,也是一種好的歸宿吧。但當看到躺在床上的瘦小的老人,小柔的內心一種惶恐襲來。
奶奶已經不認得任何人了,隻是偶爾問望著屋子裏的人說“小妹呢?小柔呢?”而當小柔坐到床邊時,又會問“你是哪個?”
小柔每天都會就自己是誰,解釋很多遍,在每次喂奶奶吃東西的時候,也都像哄小孩子一樣。
其實小柔也不明白,為什麼奶奶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記得了,還會時時念叨著自己這個從小她就不大喜歡的孫女,聽家裏長輩們說過,媽媽在生我這第二個女兒的時候,在月子裏,奶奶都沒有照顧過,更別提抱抱小柔了,但小柔的名字卻是奶奶起的。後來聽鄰居家的奶奶說過,小柔小時候的麵相很像個男孩子,濃眉大眼,且出生後哭得很輕柔,有時候逼得滿臉通紅,也隻是哼哼幾聲,奶奶說“這孩子長大後肯定要強得很,名字要改得軟和得,就叫雲小柔吧。”家人也欣然接受了這個名字。
媽媽曾經也在小柔與奶奶賭氣的時候說過“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你奶的好她是都記著的,隻是你也沒個哥哥或弟弟的,她也難受啊。”
在那年的臘月二十,奶奶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家人守了好幾夜,姐姐也直接回來家裏住了好多天。那時候,姐姐剛結婚沒多久。姐夫的媽媽也來看奶奶了,隻是在姐姐去給奶奶拿藥的間隙,難聽的話就來了“親家母,你們家兩個女兒都是孝順的孩子,你們老兩口有福氣啊,你看小妹也快大學畢業了,大妹在家裏幹活又這麼得勁,都不想跟我回去了,以後你們倆就等著享清福,我就沒有這個福氣了。”
小柔那段時間常陪夜,本來就心浮氣躁,一聽到這酸溜溜的話,氣血上頭,本想過去說幾句,但被媽媽攔住了。“我大妹話不會說,很多活也不會做,嫁到你們家,親家母還要多擔待呢。”媽媽還客氣的回應著。
“哎,我也不求他們夫妻來照顧我跟老李了,隻是攤上這麼個兒子,也是沒有辦法了。你跟雲哥以後什麼打算呢?是打算就待在這溝裏過了,還是以後要跟著你小妹去啊?我們家那小子聽說明年有望轉到縣城去呢,他讓我們都跟過去,我跟老李還不願意呢,你說這都住習慣了,而且大妹惦記著你們老兩口,也不大願意呢。”姐夫媽媽接過媽媽的話又說了一大串。
小柔終於忍不住了,想說點反擊的話,但又怕姐姐難做。
“嬸娘,跟著姐夫他們去縣城,多好啊。不用擔心我爸媽,這家裏不還有我嗎?我以後肯定會招個上門女婿,對我爸媽不好的我還不要。就算招不到,那我一輩子不嫁,我也會守著二老的。”小柔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後那一句話的。
哎,這個地方就是這樣,或者說人性大抵就是如此吧,總是要炫耀自己,貶低他人,獲得那一文不值的優越感。
奶奶熬過了新年,在正月十四那天淩晨,在媽媽的懷裏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小柔這是第二次看著自己的親人在自己麵前永遠地睡過去,永遠不會再見到。雖然之前在心裏作了千萬次的準備,可真到這一刻,還是有些讓人難以承受。
因為是正月,雖在南方,但因海拔不低,小柔家還是挺冷的。家鄉的葬禮風俗,各種儀式,都需要小柔爸媽去磕頭,於是餐飲用品的采買都給了小柔和姐姐,那時候姐夫送來一筆錢,小柔一開始是不要,但想著先用著,過後再還就行,但在過後的幾天,小柔就非常後悔自己收了這筆錢。
葬禮各種繁瑣的儀式,家人都在各種忙碌,爸爸是很難過的,小柔看他的頭發像是一夜白了很多。
三天後,奶奶下葬,早上八點“辭靈”,即將要把棺木從家中抬走,家裏後輩都跪在奶奶棺木前,小柔聽著從“掌壇師”口中念出的詞句“十月懷胎在娘身啊,父呀母為子多受累······”淚如雨下,這幾天忙著招待前來吊唁的人,忙著準備葬禮需要的東西,忙到都沒有時間讓心難過一會兒。
抬頭看到在大門外坐在輪椅上的爺爺,這幾天爺爺都不怎麼說話,隻是一個人呆呆的,有時候會久久看著靈堂,臉上看不出悲喜。小柔內心沉痛,人活一生到底是為了什麼?
看著棺木緩緩下降,然後用磚塊封住墳口,從此,奶奶將在這裏沉睡。
奶奶下葬後的第二天,姐夫的媽媽就來到了小柔家,又是一大堆刺耳的話,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就是自己家裏用錢多麼緊張,但還是把錢先給小柔家應急了。家裏還沒有從沉痛中出來,連家裏一向主張以德報怨的爸爸都受不了了,他起身從裏屋拿出錢,放到姐夫媽媽的桌子上,說“沒來得及給你送過去,你快拿走吧,我們家再也不會花你們家的錢了。”說完,推著爺爺就出去了。
小柔本想將這些告訴姐姐和姐夫,但被媽媽攔住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別讓你姐姐為難了。”
奶奶葬禮結束後,小柔也準備收拾行李回學校了,雖說大四沒有課,但還有論文還沒有寫。正月二十二是爺爺的生日,小柔打算等爺爺的生日過了再走。
今年爺爺八十八,是高壽了,家裏人還有一些堂叔伯都提議給老爺子過一個熱鬧的壽辰,讓老人家高興一下。
這天,媽媽和嬸嬸們都在忙著做飯,小柔在給爺爺修剪指甲,爺爺看著小柔“我們小妹都那麼大了,以後嫁人啊要嫁到一個好的地方去,不要回來了。”
小柔看著爺爺,笑著說:“我呀不嫁人了,就守著你們,你可要好好疼我啊,不然我就不給你做黃金豆腐了,讓老爸給你做。”說起做飯,小柔家有個笑話,小柔爸爸寫得一手好字,好文章,可就是不會做飯,平時在家,都是媽媽或者小柔姐妹倆做飯,據說有一次,就小柔爸爸一個人在家,他給爺爺做飯,結果爺爺一口都沒有吃,為此,被家人嘲笑了很久。
爺爺用手摸著小柔的頭,“好,好。”
“孩子,以後我走,你要把我的小煙鬥和大煙槍,還有那個罐子都要給我放到墓裏,這些東西都跟了我大半輩子。”爺爺突然很認真地對小柔說。
“爺爺,這好好的,瞎吩咐什麼呢。”小柔聽了爺爺像是安排後事的話,心裏很難受。
後來小柔明白,老人,特別是年齡很大的老人,對自己的生老病死是有某種認知的。那天晚上,在小柔家為老人過壽的親人們散去哦,爺爺就陷入了昏迷的狀態,送去醫院,連續三天,也沒有查出什麼病因,家人天天去醫院陪著。